2016年2月5日 星期五

流金斜塔-58

蘇鈺感覺到眼前彷彿打開了一扇門,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。她本以為醫學研究就是得去殺老鼠,不然就是去養細胞,跑電泳…,從沒有想過做「人體試驗」也是一門學問,有嚴謹的理論與規範。

廣義而論,遠古時代的神農氏嘗百草就算人體試驗了,沒試過怎能知道反應為何?! 然而,人總是厭惡風險,沒人想當「白老鼠」,加上近代曾發生不人道的藥物試驗事件,這類研究總被人帶著猜忌的心態打量著。


「的確,研發成本愈來愈高了。這麼高的門檻,已經沒剩幾家藥廠跨得過去。更諷刺的是,付出這麼高的成本,如果想要將本求利,是應該『救命』? 還是『救醜』?」

高名峻饒富興味地與蘇鈺討論著,而她開始感受到這位外表風流的前輩,竟然有那麼點老師的架式。

「當然應該『救命』啊! 命比甚麼都重要,做能救命的藥,應該比較有人肯花大錢買。而且,哪有甚麼『救醜』的藥?!」

「那可不一定。眾生真的平等嗎? 同樣一條命,會隨時空背景而價值不同。就像某個窮國流行致命傳染病,人死得多了,就變成了數字而已。如果有特效藥的話,救人無數吧? 但,這種可以一次救一堆人的藥,根本賺不了錢,先進國家的大藥廠根本沒興趣做。」

高名峻把一本手冊交給蘇鈺,一邊說道:

「而這個 GH Pharma 委託的新藥 BW831,只是個減重藥。富有國家的人民吃到過胖了,開始以纖瘦為美。減重,就是救醜。以藥廠的角度,研發賣給窮國傳染病特效藥賺? 還是,賣給富有國家的減重藥賺?!」

蘇鈺翻閱著這本全英文的「主持人手冊」,每個單字她都認識,但組合起來的語句,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用語。原來,陳青宇他們家的新藥,就是所謂的「救醜」藥? 無關乎重要的性命,但富人都願意掏錢買帳。

「啊,這本只能借妳翻一下,依照合約是不能外流的。這個計畫我雖然是主持人,但也需要有人做收案與評估這些執行面,妳有興趣嗎?! 而且,最後的結果也可以發表,做為畢業論文,一魚兩吃。」

高明峻這項建議的確是誘人至極的餌,一次解決蘇鈺迫在眉睫的問題。執行現成的計畫,不用為題目苦惱,直接從做中學。執行的成果拿來寫論文得以畢業,拿到學位就能爭取在首都醫院留任。

蘇鈺點頭同意。高明峻接著指點她需要再加強哪些基礎知識,開了書單給她。討論結束後,她就往大學的圖書館去了。

這天的陽光正美,閃耀卻柔和地照在蘇鈺的臉龐,看起來有圈光暈。江鵬宗主任剛停好車,從地下停車場搭電梯上來,看到發著光的蘇鈺快步走過,他下意識地盯著看,直到她消失在建築物的轉角。

瞧著小妮子的得意樣,活似剛抓了條魚,叼著回巢穴的狐狸呀!

江主任對怎麼冒出這樣的念頭,自己也嚇到了。為什麼最近看到蘇鈺就是愈來愈不順眼? 怪透了。蘇醫師就是認真負責的那型,而且脾氣很溫和,跟人相處上也好,幾乎沒甚麼可以挑剔的好人類型啊!

怎麼形容呢? 就像個與是無爭的人,突然開始野心勃勃了,強烈的違和感。而又有一種不快,彷彿看到一株幽蘭,近看卻發現它長著玫瑰般的棘刺,荒謬可笑。甚麼東西啊! 不香又不艷麗,憑啥長刺,以為需要武裝防衛?!

但,江主任更感到氣憤的是,自己竟然感覺受到威脅。以蘇鈺這種級別的,說家世沒家世,說手腕沒手腕,再認真再努力,也就是個免洗的人力,首都醫院的過客--受訓完就滾出去自謀生路的咖。

上次已經對她好言規勸,曉以大義了,沒想到她竟然拿了副院長的推薦函,還是去考了研究所,還上了! 如此不知本份,妄想往上爬?! 首都醫院不是普通平民能留的,要是精英,精英中的精英份子才有資格。

江主任又一個轉念,為這種搞不清自己身份的小民女感到悲憫。最後,制度會讓她知道自己該滾去基層當個小醫師,別再妄想理魚躍龍門了。而他,就是這精英制度的守門人。

江鵬宗踩著自信的腳步走向醫院建築本體,進入他引以為傲的殿堂。不過,他實在有點健忘,當年他也是個力爭上游,但也無家世無手腕的認真小醫師罷了。在當研修醫師的那年,看來晉升無望,他已經開始打聽中小型醫院的職缺,為未來做好準備。

但,周邊衛星城市突然升格改制,人口急速成長,財團決定成立新的醫院,到處挖角。內科主任被挖去當現成的院長,出現了一個缺額。但,這缺額不可能給江,因為他下一屆的總醫師有個VIP,當時院長的外甥。除非江走人,否則在注重「倫理」的醫界,跳過他而升了下一屆的,做得太難看。

人算不如天算,沒多久一個資深的主治醫師去國外開會時,不知是否天氣過於寒冷,突然腦溢血,送醫不治。遺孀在告別是哭得肝腸寸斷,從小在國外當小留學生的兒子回國,還一副茫然樣。聽說,沒多久就被帶回國定居,因為已經供應不起高昂的費用。遺孀帶著兒子很快就搬離宿舍,沒人知道他們的下落。


一下子出了兩個缺,為了堵人的嘴,江鵬宗跟下一屆的VIP在同一張人事命令裡升上主治醫師。後來的江醫師連拿了好幾個研究計畫,加上後來唸的博士學位,官運亨通。至於那個VIP呢,則是洗過首都醫院的主治名號,被挖去當新醫院的內科主任去了。

但,這一切都不復存在江主任的記憶裡。他只記得自己的優秀與努力,這些是他理所當然應得的,沒有其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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