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5月25日 星期三

流金斜塔 - 66

不是這樣的,不應該是這樣的,怎麼會變成這樣的?!

蘇鈺站在首都醫院急診室門口,等待著救護車停妥,夜風夾帶著夏日的燥熱,撩亂她的頭髮,內心低語著。

EMT人員跳下車,奮力扳開後車門,拉出推床 ,被送來的病患是被全身約束著,眼神散渙的女性,臉上未乾的不知是掙扎而出的汗水,還是狂亂中流出的淚水 -- 這病人正是蘇鈺的弟媳,小君。

照理說應該在坐月子的產婦,怎麼會變成被五花大綁送醫的病患? 照理說應該養尊處優的貴婦,母憑子貴的新手媽媽,怎麼會落難到急診室?

蘇鈺心中感覺到難以置信的脫離現實,強烈的荒謬感,這事情是從哪個點開始出錯? 切線般被拋出常軌,奔往難以置信的災難連綿...

那天,羅宗祐既緊張又興奮地陪產。頭胎總是生得慢,都陣痛時幾個小時,小君終於被推進產房,迎接最後的奮戰。

寶寶順利出生了,醫生穩穩地接住,轉身交給護師。剛升格當爸爸的羅宗祐湊近著看,寶寶身上的血水被擦乾淨,放上體重計。他驕傲地用手機拍下第一張照片,發出簡訊報喜。

「女生,3090公克。外觀正常。」護師邊報數據,邊寫著記錄。

「女生?! 超音波說看是男的啊!」還躺在產檯上的小君大呼。

「是女寶寶。」護師再度確認。

「是女兒,我們的是女兒。」羅宗祐也確認。

雖說與預期的性別不同點而略有訝異,但超音波本來就不見得準確,而且他可是全程看著的,生出來的就是如假包換的女兒,看起來也很健康,真是感謝上天!

當他把整理好的寶寶抱給老婆看時,赫然發現小君的雙眼已然淚流成河,雙唇顫抖地唸著:

「怎麼辦? 怎麼辦? 不是男的,怎麼辦...?」

「女兒也很好啊! 總之,這是我們的寶寶,看一下嘛~ 媽媽~ 我把她放上來囉~! 」

小君滿臉悲淒地垂眼看著懷裡的新生兒,嘴裡還是低語著,手卻漸漸地鬆開...

「老公,我好昏...」

羅宗祐本來以為是她生產用盡力氣,疲倦了,但護士立刻衝上來量血壓,本來正在縫合傷口的醫師突然連同座椅往後退,嘩地劈哩啪啦...產房的地板瞬間成了血海。

機器的警報聲,醫護人員的呼喊聲,電話與廣播交替中,他被推出了產房,急忙中只記得緊緊地抱住寶寶。沒多久,嬰兒室的人出來帶走了寶寶,只剩下他呆坐在長椅上,面對空虛的走廊。

接獲通知的岳母趕來了,焦急地走來走去,哭著央求從手術房走出來的醫師,救救她的女兒。

產後大出血,原因不明。產後子宮無法收縮,出血量達到三千cc, 已經找支援協助進行血管栓塞,且緊急輸血,避免失血過多休克...

血管栓塞失敗,出血持續,出血點不明。唯一保命的方法室緊急剖腹,切除子宮。

「這才第一胎耶! 子宮沒了,就...」岳母遲疑了。

「再這樣出血下去,致死率很高。我們庫存的血液量已經不夠了!! 」醫師面若寒霜。

岳母低頭想了想,說想要轉院。

「轉院? 來不及! 量不到血壓的大出血,往哪轉啊?!」

醫生有點惱了,都已經命在旦夕了,還在想轉院? 想害病人死在路上嗎?!

羅宗祐搶過手術同意書,簽了。

「請務必把我老婆救回來! 我不能沒有她!」

只差沒跪下來了。

女兒的生日,怎能是妻子的忌日呢?!

羅宗祐第一次知道甚麼叫恐懼的極致,豈止是雙手發抖,他從頭到腳都在顫抖,一股惡寒從體內冒出將他凍僵。岳母跌坐在旁邊,哭到斷腸。

還好,在吊上最後一袋血之際,子宮切除手術順利完成,人救回來了。躺在恢復室裡的小君,手有點冰涼,但是有呼吸的。穿著隔離衣的羅宗祐得到了特許,拉了把椅子陪在床旁,輕握著她的手,喚著她的名。

回到病房休養的小君,忙著跟丈夫保證,她會再生的,一定會幫他生個兒子。羅宗祐才想說不需要,光這次就嚇死他了,他不要再有小孩了,岳母就把他推出病房,母女倆在裡面講著講著,啜泣聲不斷。

小君,我們的女兒很漂亮喔!

差點一出生就沒有娘了,真是萬幸啊! 寶貝。羅宗祐把女兒交給老婆抱,想起餵奶時間快到了,出門去嬰兒房拿這餐的配方奶。

當他回來開門一看,小君沒躺在床上。他往旁邊一瞧,只她站在窗前,雙手直直前伸著,寶寶已然懸於窗外。

寶寶說,想飛。

羅宗祐搶下寶寶之後,小君只跟他講了這一句。而他的魂早就被嚇到快要收不回來了。

在此之後,小君就只跟空氣講話了...

她叫我去死一死。沒用的女人,我沒用了...

小君開窗,不是為了要透氣,而是撐著虛弱的身體要跳樓。羅宗祐立刻請醫院工務來將窗戶鎖死。

他總是要休息的,換看護來顧。君竟趁著看護去洗手間,拿起水果刀往手腕劃下去...,又進了一次開刀房,傷到了韌帶,得一條一條對接著縫,還好沒割到大動脈。

刀子,利器都收光了。小君不知怎能想到去拔床頭的日光燈管,往床尾板一敲,將破碎的尖銳斷口往頸部猛刺...

這一刺,深及頸動脈,血噴如泉,差點來不急救。羅宗祐此生第二次見到如此多的血。

醫院的外科已經受不了屢開緊急刀,要求這次手術完,一定要精神科收過去。

剛從日本談完溫泉飯店品牌授權的羅大小姐,羅宗祐的媽,一下飛機就直奔醫院。聽到說要轉送精神科,咬著牙只講了一句話:

要住精神科? 去外地住。我們羅家丟不起這個臉。

於是,蘇鈺在這夜裡站在急診室外吹夜風,等待著。目送小君被送進急診室後,滿臉鬍渣,神情憔悴的羅宗祐跟著下車,跟她點了點頭。

蘇鈺的手機響起,是羅步凡。

床位我已經跟總醫師喬好了,掛好號之後,我們總醫師就下去簽床。

甭謝,同事本來就要互相幫忙的。

蘇鈺還是一邊道謝著,一邊追上自家的弟弟。這荒謬的姐弟重逢啊! 

而在幾條街外,尚不知情的陳青宇正打算把車子送洗打蠟,準備周末出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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