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金斜塔- 70

蘇鈺在打簽呈時，早已預知不會順利核可。她所在的新陳代謝科，科主任是個快退休的老好人，加上科裡住院醫師出現人力斷層，不會反對她再多待一年。問題在於更上一級的內科部主任 -- 江鵬宗，不知為何在她考研究所之際，便對她意見頗多，隱隱顯露敵意。

終於，還是到了這一天。她從電腦上查到公文隔天科主任就核過了，然後就一直卡在部主任那邊。今天是簽核的時限，她終究接到醫務秘書的電話，說江主任要她過去一趟。

江鵬宗看起來心情不錯，春風得意，笑著要蘇鈺來坐。兩人在部辦公室的小沙發區坐下後，江鵬宗將兩腿交疊，翹著的那隻腳晃啊晃的，右手在沙發扶手上一下又一下地敲著，眼神直勾勾地打量著蘇鈺，說道:

「蘇醫師，看妳長得聰明伶俐的，怎麼那麼不懂人情世故呢? 我都已經明示加暗示過了，還上簽呈來，讓人為難啊!」

蘇鈺忍受著江主任的挖苦，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哭，不能在這邊認輸，要扭轉局勢，要想辦法說服對方...

「多留一年 fellow (研究醫師)哪有甚麼為難呢? 我們科的 R (住院醫師) 有斷層，人手不足哪! 江主任。」

「妳呀，次專也考過了，趕快出去佔個主治的位子，免得晚了就搶不到了。不然，開業也好，怎樣都贏過在這邊苦哈哈的，領個 R 的薪水。」

表面上是為妳著想，實際上露骨地趕人。

江主任的官話說得挺有模有樣的，天生是做官的料，不當官恐怕會難過而死。

蘇鈺清楚得很，江主任的態度如此惡劣，其實是自己對他既非親非故，又無任何好處。多留個無用的她，佔掉一個可以收新人的位置，他當然要「騰籠換鳥」。

要他改變態度，除非能讓他嗅到「利益」，對他自己切身的利益。她決定打出王牌，丟出誘餌--

「我單身一人，錢還夠用。只是，很難得能參與到國際藥廠的全新藥物 phase III 的人體試驗，這個案子少說能生個大大小小六七篇的論文，期刊等級也不低。  」

蘇鈺端出笑容當防禦盾牌，繼續說道:

「如果江主任願意幫忙讓我完成，這也算是 contribution (貢獻)，如果您願意的話，authorship (作者掛名) 絕對得算您一份的。 」

聽到期刊論文，江鵬宗的耳朵就不自主地豎起來，聽到作者掛名，心就癢了。

要知道訂定現今醫院評鑑條文的人，當初為了保障自己的後路，硬把學術研究的學位，論文...等等，列入臨床職位的必要條件。像是部主任要有助理教授資格，院長要有教授資格，各個主治醫師每年要有多少論文發表...等等，讓整個醫院除了繁重的臨床醫療業務外，還要為了學術研究與論文發表而疲於奔命。

如果，有徒子徒孫會自己做研究，最後發表時幫自己掛名，現成的 credit (學分點數) 就到手了，那就是最愜意的事了。花花轎子人抬人，水漲船也高，離江鵬宗想摘的那顆星也愈來愈近...

蘇鈺覺得江主任看起來就像這樣

「唉呀，蘇醫師真是明白人。」

「您是我們的主任，這輩子就像是我們的老師啊! 往後有事，弟子服其勞。」

蘇鈺收斂起笑容，正色地拜託:

「那麼，弟子目前遇到的事，就先拜託您關照了! 」

「啊! 」江鵬宗赫然發現，繞了兩圈，原本要攆人的自己，突然轉為收了子弟兵，變成恩師了! 這下子，他反倒得幫忙罩著蘇鈺，冀望她將來好好回饋自己。

「好說，好說!」

江鵬宗揮揮手讓蘇鈺離開，心裡的算盤打個不停 -- 多留她一年，其實成本是醫院的。而高副接到的案子是交給蘇鈺當連絡人，器重之心，昭然若揭。如果自己順勢略施小惠，將來成果出來時，或許毫不費力就能分杯羹? 

面對 C/P 值這麼高的交易，他終究在蘇鈺留任的簽呈上點選「同意」，按下發送鍵。

走出部主任辦公室的蘇鈺，一關上門，原本故作鎮靜的她，差點腿軟跌坐於地。醫務秘書眼尖，正想起身去扶她，蘇鈺立刻強撐起笑容，說著沒事，硬是優雅地緩步離開。

蘇鈺邊走邊想，還好前兩天有去找高副商量。

高明峻聽到蘇鈺說她如果無法延聘，就得離開，眉頭一皺，說道:

「嗯? 妳要是離開醫院，我們家的高願會哭死啊?!」

「高副，您說得太誇張了。」

「唉，至少我會煩死... 要是妳這個現成的學生加幫手不在，咱們剛接的藥物試驗案可要開天窗了。我得想想辦法，是妳們家的誰會擋妳?」

「科主任應該是沒問題。關卡會在部主任。」

「老江啊? 」高明峻摸著下巴，陷入長思。過了一陣子，才說道:

「老江是一個很會『掌握組織的權力，換取自身的利益』的人哪! 要打他那兒過，非得留下買路財不可。」

「難道，要賄賂嗎?! 送紅包?」蘇鈺有點吃驚。

「是『利益』，但不一定是錢。妳要知道，『只要讓利夠多，敵人也可以變盟友』。他佔那個位置，只要卡住妳，妳就得付出相當的代價。」

「我沒甚麼可以給他的啊?!」

「那可不見得。妳可以『賣空』給他啊!」

「賣空?」蘇鈺心想，這裡可是醫院，怎說得像在炒股?

「他用主任那個虛位卡妳，妳就用遠在天邊的希望做交換啊!」

高明峻愈想愈有趣 ，兩手一拍，下結論道:

「那就『買空賣空』吧! 老江就是寫paper (論文)的能力比較差，這些年來也不跟人合作，無法打團體戰。也沒好好培養徒弟，沒人肯幫他寫。他如果想要更上一層樓，教職升等是致命傷。如果，有人可以幫他寫，給他掛名...?! 這種天上掉下來的餡餅，妳猜他接還是不接?」

「所以，您是說...?」

「賣給他希望吧，妳將來會烤餡餅送他吃的。」

「我哪能確定藥物試驗一定會成功，自己一定能寫出 paper ?!」

「我就是說賣『希望』啊! 妳有確定彩券會中獎才買的嗎?! 即使沒中獎的彩券，在開獎以前，也是享有一樣的身價呢!」

結果，在高明峻的指點下，蘇鈺拿自己參與了人體試驗計畫就開了張空頭支票，跟江主任兌換到一年的 fellow 延約。

第一次買空賣空就上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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