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1月22日 星期二

流金斜塔- 82

急診醫師一臉訝異地盯著蘇鈺,但她眼神渙散呆坐著,就像一只空殼。他抬頭轉看向旁邊站著的高願,希望能得到些線索。
「睡一覺醒來就這樣了。」 高願聳聳肩,只有這句話。

「睡...覺~?」 急診醫師拖長了尾音,語調蘊含著濃烈的刺探意味。這男女雙方都是他的同事,如果真的攪和在一起,那可真是大八卦!


「她睡她的,我睡我的! 」高願翻了個白眼,內心OS著 -- 白當了柳下惠,這還不是被人當OO看待!

「喔~ 」急診醫師翻著蘇鈺的病歷,同時叨叨唸著: 「這也太厲害,我還真沒遇過剛接班時從我手上出院,我還沒下班,病人又回籠的。而且,兩次送來的都是你啊! 高醫師...」

「同事一場,別抓到機會就酸我。不然,以後褥瘡的 case (個案) 就別叫我收了!」

「啊,好啦~好啦~ 別這樣... 」急診醫師可不想因此得罪高願,少了個可把病人轉上病房的管道,立刻斂色正經地說: 「蘇醫師昨天的檢查結果都無異常,最後診斷是恐慌症發作,那我們先會診精神科,OK?!」

高願也只能說好,領著蘇鈺去旁邊的走廊找椅子坐下。她就像個任人擺佈的戲偶,拉著能走,按下就坐,推倒就躺,只剩下本能,沒有眼神接觸,表情漠然,不言不語。因是突然驚醒,高願其實沒睡足,坐下之後來之後疲倦感開始湧上,他只好握著蘇鈺的手以防她走失,同時閉上眼靠著牆補眠。

一個是醒著,但沒有真正醒來; 一個是想睡,卻沒有得睡。

高願內心苦笑著... 整個醫院裡的工作人員因為過勞,神智處於渾噩狀態的比例有多高呢? 沒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吧?! 然而,病人與家屬對此毫不知情,甚至即使知道也不以為意,他就覺得這整個社會都很有病,到底誰是清醒的?

高願隱約聽到有腳步聲衝向自己,下一秒鐘他就被人扯著衣襟拉起來,反射地張開眼睛,正好與怒氣沖沖的精神科主治醫師羅步凡四目相對。急診醫師則是跟過來,在旁邊試圖拉開他們兩人。

好吧,他承認自己瞬間清醒。

「你把蘇鈺給怎麼了?! 」羅步凡垂眼瞄了一下呆坐的蘇鈺,立刻轉回猛盯著高願質問:

「倒底發生甚麼事! 快說!」

「我們要是知道的話,幹嘛會診你?!」 高願抬起了右手,用食指了指自己,還在旁努力分開兩人卻徒勞無功的急診醫師。

高願因身高差與站立的角度,越過羅步凡看到周遭病患與家屬因著好奇而往這邊看,有的人已經拿起手機準備拍攝。他高舉起右手,搖晃食指做出禁止的手勢,手掌再往下揮,做勢要他們把手機收起來。

這連串動作讓羅步凡察覺有異,跟著轉過身,發現自己成了注目的焦點。高願隨即湊在羅步凡的耳邊私語--

「快把我放開! 你可是穿著醫師袍,別人看起來可是醫師對民眾動粗喔! 想被上網爆料嗎?! 」

羅步凡這才悻悻然地將高願鬆開,問急診醫師哪邊有椅子可用,走去搬了張椅子就坐在高願與蘇鈺的前方,開始問診: 「事情經過是怎樣的?」

高願就把昨天發現蘇鈺昏倒,送急診室到晚餐時恐慌症復發,服藥後昏睡到被自己「熊抱」弄醒,卻變成恍神的狀態,快速地描述了一遍。

「柯南所到之處,就有人會死。蘇鈺似乎只要碰上你,就狀況連連?」羅步凡聽完,就這句評論。

「嘿,講一下邏輯好不好?! 她出狀況是因,我解救是果,豈可倒因為果,說得好像我給她帶衰的?!」高願喊冤。

羅步凡當然知道,但他就是對高願有著難以言喻的不爽感。

「對了,怎麼是你值班看會診,主治醫師值第一線? 你們家的總醫師咧?!」高願突然想到這很不對勁。

「別提了~ 眼看就能考專科,那個總醫師就辭職不幹了 -- 轉醫美。少了一個人力,總不能操死另一個,所以大家輪流下來cover (分擔)。」

「幹嘛不考到再走? 留張專科執照,有點保障?」

「醫美開的保障薪比我們主治醫師還高,還有抽成。拿到精神科專科有啥用? 哪像你們整型外科,拿出去做醫美才吃香啊!」

這兩人剛剛還劍拔弩張的,現在竟然閒坐話家常了。急診醫師看氣氛緩和了,趕緊轉身走回診療桌,去跟山一樣高的候診病歷奮戰。

「說真的,會不會是你們那顆鎮定劑的後遺症啊?! 」高願露出懷疑的神色,問起羅步凡。

「吃一顆就恍神到脫離現實? 有那麼厲害的話,那滿街都是喪屍了。」立刻被羅步凡嗤之以鼻。

高願看著羅步凡著手幫蘇鈺做檢查,先輕敲她的額頭測反射,又是拉開與彎曲她的手臂測肌肉張力...,他對她的態度就是很熟悉,而且剛剛一來就直呼蘇鈺的名字,神情相當緊張...

「羅醫師,你跟蘇鈺是有私交嗎? 看起來很熟喔?!」

羅步凡沒有理會高願,只是淡淡回了一句:

「我跟她? 只是曾單獨共處一室的關係罷了。」

「蛤?」 高願感覺到羅步凡的「故意」,故意把話講得如此曖昧,引人遐想; 但他也甚麼都來不及想,羅步凡就已經做了決定 -- 收上病房去!

「住院?! 這樣就要住院?」高願有點嚇到。

「不然咧? 你留在這邊看著,看她甚麼時候清醒?」羅步凡反嗆。

「開玩笑甚麼玩笑! 我等一下九點鐘還有門診要看呢!」 

羅步凡白了高願一眼,說道 : 「我八點就有晨會要開! 九點還不是得趕著上門診! 先把她收上去,放保護室吧!」

「嘿,住精神科病房就算了,為何要關保護室?! 」高願下意識出手想把蘇鈺拉過來,抗議道: 「她可不是嚴重的混亂病人!」

羅步凡不耐地伸出右食指抵著高願的胸口,厲聲說道:「以她目前的神智況態,根本沒有自我保護的能力! 要是被其他病人攻擊了呢? 放『保護室』,是為了『保護』她,不是要『關』她!」

羅步凡隨之從白袍口袋裡取出原子筆,在高願的手掌上寫了床位號碼,交待他: 「去幫蘇鈺辦住院! 手續辦好後,單據拿上病房來。我先帶她上去,咱們在病房護理站會合!」


他揮著手趕高願去辦住院,自己牽起蘇鈺,領著她往病房區的走廊行去。她漠然地被扯著走,拉一下走一步,否則就會原地定著。

圖片來源: Pixabay
氫氣球,繽紛夢想的化身,每個孩子都喜歡。但當氣球略微消氣,不敵重力而無法飛揚時,低降卻又不碰觸地面,像遊魂似地飄浮,這種氣球該如何對待呢?

羅步凡沒想到第一次握到蘇鈺的手,就像這種狀況 -- 自己就像個企盼著氣球的小男孩,卻落到只能拖著氣球走回家,內心五味雜陳。

他能把氣球重新灌滿氫氣,再度飄揚於晴空嗎? 他不確定 -- 氫氣瓶在哪裡? 要是橡皮材質疲乏,充氣就爆掉了?

誰能真的知道答案呢? 即使是醫師自己,也無法免除於病苦,也無法保證治得好所愛的人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