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2月19日 星期一

流金斜塔- 84

華燈初上。精神科病房裡,日間治療活動的繁忙落幕,晚餐也在喧鬧中收拾結束,病患三三兩兩散開看電視,打牌聊天,護理人員催促著幾個特定對象先去盥洗。此時段的閒散氣氛正適合探視住院患者,家屬陸續來到病房大門外,護理站的門鈴聲此起彼落。

一名麗裝婦人隨著眾人進入病房玄關,雖然沉默無語,但她光站在那處就氣場強大,旁人紛紛下意識地拉開距離。



此際,一名年輕男子往前站出,遞上證件,表明身分道:

「我們是蘇鈺的家屬,跟羅醫師有約。我們提前過來,想說先看一下她現在的狀況。」

說話者正是羅宗佑,因為妻子上次來住過院,他對精神科病房已經熟門熟路了。對於填寫訪客記錄,安檢,寄放物品...等等都主動配合,還跟那位婦人解釋著如何寄放隨身物品。

「本來進保護室的病人都不給探視的,但羅醫師說蘇鈺是特殊狀況。 」在前面引導的護理師一邊解釋著,一邊掏出口袋的鑰匙打開一道又一道的門鎖。

「謝謝妳們的照顧喔~ 」羅宗佑露出感謝的笑容,令人感到窩心。但,跟在後面的麗裝婦人,依舊一言不發,不見情緒。

「媽,妳先進去看姐,我在外面等。有事立刻叫我~」羅宗佑拉著保護室的門把,好讓身旁的母親緩步走進保護室。

羅女士轉頭對兒子揮了揮手,身後的大門被掩上,外界的聲響瞬間被隔絕。現在就只剩下她,以及蘇鈺 -- 她那個從來不需要擔心,以至於長久沒有正視過的女兒。

蘇鈺呆坐於鋪在地面的海棉床墊上,眼神並未因母親的出現而聚焦。羅女士慢慢地蹲了下來,感覺自己的膝蓋有點抗議。她伸出手想碰觸蘇鈺,視線卻隨著手指尖所及之處,發現蘇鈺的鬢角竟已冒出兩絲白髮 -- 啊,連而立之年的女兒都不青春了,更遑論她自己呢?! 歲月真是不饒人啊~

但是,咱們母女怎麼會這樣子相會呢...? 她細細地摸著蘇鈺的臉龐。還好,皮膚摸起來尚稱滑潤,但這臉頰顯瘦啊! 身型一直偏向單薄的女兒,這些年來是靠著什麼在撐的呢? 高於一般的智商,超乎常人的意志力,還是深不見底的自我壓抑?! 把個好好的人折磨成這個樣子...

Frozen Rose  (圖片來源: pixabay)

「嘿,連自己的媽都不認得了嗎?! 」羅女士心裡暗自喊著,試著輕拍蘇鈺的臉,端詳著對方的反應。然而,隨著相處時間逐漸拉長,恐懼的現實感愈來愈強烈 -- 蘇鈺像是沒有靈魂的空殼,對她的出現也毫無反應!!

羅女士從原本的失落,轉為驚恐,但憤怒卻逐漸地從心底冒出 -- 這樣算甚麼?! 老天爺,這樣算甚麼?! 她硬著心腸不給女兒跟自己姓,不給她任何產業,就是想給她一個正常的人生,可以做個平凡的女人,而不需要像自己,頂著這個「羅」姓,這輩子都是為了家族,為了別人在勉強自己!

為什麼... 女兒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專業,還帶了不錯的男友回家過了,再來就是論及婚嫁,擁有自己的家庭與小孩 -- 這是哪裡出錯了呢?! 她這些年來的割捨,算甚麼呢?!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,故意不保護的破口處,是誰傷害了蘇鈺?! 讓她變成這個樣子...?

羅女士的雙手因著內心的怒氣,逐漸握緊成拳,卻又不知該揮向何人。她咬著牙,慢慢地站了起來,伸出手摸著女兒的頭,內心已下了決定。

「媽,羅醫師來了。護理師說讓我們過去會談室。」

在會談室裡,羅步凡終於能夠理解蘇鈺對母親的矛盾心理 --  他面前的可不是個驚慌失措的病人家屬,而是個威儀四射的女皇。

「兇手是誰?!」羅女士一開口就是問句。

「沒有喔,聽同事說一發現就是這樣子了。」羅步凡立刻澄清,他自是不會把高願拖下水來。

「這樣嗎...」羅女士低吟著,「那蘇鈺這是甚麼問題? 你建議再來要怎麼處理?」

「我初步懷疑這是解離症。為了蘇鈺的身體健康,還有工作不能缺席太久,或許可以考慮催眠治療。」

「她連我都不認得了,聽得懂指令?」

「不是那種電視上看到的表演。我是打算用點藥物,注射低劑量的鎮定劑後,再來會談,或許可以突破心防,問出心結所在吧!」

「這樣,就能醒得過來嗎?」

羅步凡苦笑,回答道:「不確定。她是醒著的啊~ 以大腦來講。但,為什麼脫離現實呢? 或許是,現實太過痛苦了,只好逃避吧?」

「她在逃避甚麼?!」羅女士追問著。

「我也不知道,這得問她本人了。不過,藥物催眠會談好歹算侵入性的治療法,請妳簽個同意書,OK嗎?」

「好。只要能讓她好好醒過來,沒有太大的副作用或後遺症,我都好。」

羅女士從手拿包裡掏出雕花名筆,力透三分颯爽地在治療同意書簽上自己的名字。衝著這個名字,只要蘇鈺能夠恢復回來,她必會加倍呵護,不再讓自己的女兒再受一絲傷害。

羅步凡送走這對母子,手裡是羅宗佑硬塞的冠軍春茶,內心淨是忐忑不安。他不是神醫,更不是神,他一點也不確知該怎麼辦最好,催眠治療真的喚得回蘇鈺嗎? 如果沒做到的話,蘇鈺這麼強勢的媽,興許會把他給滅了吧?! 精神科的執業風險真是天殺的高,他暗忖大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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