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羅醫師,我都要考專科了,還沒看過真的催眠治療~ 讓我見習一下吧!」
自家的總醫師突然跑來求情,羅不凡有點想不透原由,轉過頭一看這個月帶的住院醫師正不好意思地傻笑著...看來是她走漏的消息! 呦,這小妮子還真為學長著想啊~
「好吧! 但,就到你為止。我連實習醫師都沒讓他們進來,實在是怕約束不了誰的嘴巴。」羅步凡繼續設下禁令: 「要記得,我們最重要的就是保護病人的隱私。你要是讓我聽到外面傳了任何風聲,我絕對會讓你考不了精神專科!」
總醫師聞言凜然,內心小抖了一下,問說: 「難道,真的一催眠,就能挖出無法告人的秘密?!」
總醫師與住院醫師兩人猛點頭。羅步凡嘆了口氣,交待著該要開甚麼醫囑,領甚麼藥回來備用,怎麼準備治療室...。後輩崇拜的眼神對他無益,而只有壓力。
況且,他內心的複雜情緒能向誰說? 長期心理治療的個案,突然呈現解離狀態回不了現實世界,是還有未解的心結? 創傷? 還是,根本於自己的治療功力太差,得要用到壓箱底的絕招...
預訂的時間到了,總醫師抽空溜了過來病房的會談室,興奮地拉了椅子坐在牆邊。羅步凡走過去跟他收了手機,改成靜音模式放盡自己的口袋裡保管。
「羅醫師,您防我防成這樣啊? 」總醫師的臉上全是失落。
「不是防你,而是保護病人,同時也是保護你。」
羅步凡解釋著:「能獲知他人的隱私,是特權? 還是,負擔? 有時,恐怕還是詛咒啊! 沒有必要的話,勿聽,勿看,勿說。保守秘密是很辛苦的,得吞到肚子裡,消化掉,帶到棺材裡才能算數。」
「蛤?! 」
從總醫師的訝異表情,羅步凡知道他的心理準備恐怕還不足,只好繼續嘮叨他:
「即使再愛社交,也不能拿病人的隱私當談資,知道嗎? 等一下能不能找到病人的心結,治療會不會有效果,我也不確定。但,這個病人是我們的同行,醫界很小的,容不得大嘴巴。OK?」
「嗯,是的! 」總醫師做了個把嘴巴拉上拉鍊的動作。
住院醫師把蘇鈺帶進來,坐在會談專用的單人沙發上。蘇鈺依然呆滯,眼神渙散,任人擺佈著 -- 即使被打上點滴針,也只反射性的皺了一下眉,就沒有任何反應了。住院醫師拿著小抄調整內含鎮定劑的點滴流速後,坐到羅步凡的旁邊 -- 會談開始。
「蘇鈺~ 蘇鈺?」 羅步凡輕喚著。
沒有回應。然而,隨著鎮定劑的藥效發揮,蘇鈺的眼皮逐漸下垂,眼縫中可見眼珠的轉動。沒多久,她的眼睛已經完全閉上,身體也放鬆地靠上椅背。
見到蘇鈺的反應,住院醫師倒抽一口氣,心想剛剛是否把劑量調太高了,讓病患睡著了?!
「蘇鈺! 妳現在很放鬆,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,我是羅醫師,就在妳旁邊陪著妳喔~」羅步凡繼續喊話: 「有聽到我在講話嗎? 有的話,就點點頭。」
眾人屏息以待。雖然才過好幾秒,時間卻好像毫無止境似的,直到蘇鈺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。總醫師張大了眼睛,幾乎興奮到站起來振臂歡呼~! YA~ 但,羅醫師像是後腦勺有長眼睛似的,轉過頭來瞪了他一眼,讓他立刻冷靜下來,端坐窩好在座位上。
「好,妳現在可以說話了。來,先告訴我妳是誰。」
「蘇...鈺。」
「喔,妳是蘇鈺。那妳現在在哪裡?是幾歲? 妳」
「我在家裡,在的房間裡。」
羅步凡想起蘇鈺高中就離家唸書了,鮮少回家的。意識怎會停留在老家的房間裡? 除非,講話的她,並不是現在的她?!
「那你現在幾歲? 」
「我,十三歲... 」
「好,那麼妳在房間裡做甚麼?」
「我在唸書啊~ 但是,好累啊~ 想睡了。可是,要不要去睡呢,好煩...」蘇鈺的眉頭略微皺起。
「妳的床是在房間裡嗎?」
「是的。就在旁邊。」
「那過去床上睡覺,要擔心甚麼呢?」
「爸爸也會過來睡啊~ 我跟爸爸都一起睡。」
「為什麼爸爸要過來睡?」羅步凡假裝訝異地提問著。
「媽媽照顧弟弟,爸爸就得照顧我。」
即使是初出茅廬的住院醫師也聽出不對勁,臉色一沉 -- 都上國中的女兒了,跟父親同床? 母親反倒在另一個房間,只是因為要照顧兒子...?
但,即使聽到這樣的陳述,羅步凡依然泰然自若,就像聽到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一般,順著蘇鈺的話語繼續問下去:
「既然你們向來都一起睡,那有甚麼好猶豫的呢? 躺上去睡吧~」
「真的好想睡啊... 只是,我一睡,爸爸就會靠過來,靠過來... 手摸過來... 我不喜歡這樣,但我不能討厭爸爸... 他要照顧我...」
「還有呢? 還會怎樣嗎?」 羅步凡假設還有其他後續,特意用開放問句釣供詞。
蘇鈺陷入沉默,掙扎著,從眼皮下的眼球震動,可以看出她的內心衝突交戰著...
「爸爸啊,手就進到衣服裡面了... 他說,我跟媽媽年輕的時候好像,他真的很愛媽媽,他也很愛我.... 像愛媽媽那樣地愛我...」
蘇鈺一邊講著,雙手一邊摹擬著父親當時的動作。即使動作看來是那樣的輕柔,在場的人內心都暗自哀嚎,自己到底是目睹到怎樣的黑歷史,無法原諒的犯罪。這種秘密不保守,行嗎? 膽敢說漏一個字,都怕上天降雷劈死自己。
蘇鈺一邊講著,雙手一邊摹擬著父親當時的動作。即使動作看來是那樣的輕柔,在場的人內心都暗自哀嚎,自己到底是目睹到怎樣的黑歷史,無法原諒的犯罪。這種秘密不保守,行嗎? 膽敢說漏一個字,都怕上天降雷劈死自己。
「妳還是很愛爸爸嗎? 」羅步凡若無其事地繼續提問。
「當然囉,我愛爸爸。所以,我不記得,我不會記得發生過甚麼。」
所以,蘇鈺把這一段不快的記憶封印了? 羅步凡終於理解為何她從未提及此等事情。因為她已完完全全將其鎖入記憶深處,埋到連她自己都遺忘的禁區。殘留在現實裡的解鎖關鍵字似乎是 -- 夜間,睡眠,父親。
「父親」代表著「男性」、「長輩」? 還是,對於蘇鈺而言,只要是比自己年長的男性,也都危險的? 因為負面記憶被深埋著,清醒時都被心理防衛機轉嚴嚴實實地阻絕著,只有在睡著時,半夢半醒時分,能夠偷偷冒出來?
火光電時的瞬間,羅步凡突然串起了蘇鈺前男友們的特徵 -- 「學長」、「前輩」! 蘇鈺看似莫名其妙,無法跟戀人過夜的怪事,竟然是遠久前深埋的負面經驗的後遺症。而她的現任男友是大學的學弟,因為年紀較小,所以被潛意識排除在危險警示之外?
哈哈,羅步凡突然感覺可笑極了 -- 陳青宇之所以能與蘇鈺共度春宵,並非因他是唯一的黑天鵝,而只是年紀小,被她的潛意識認定成「安全」罷了?! 那麼,高願真是可憐,只是因為年長些就被列為危險級,以致於睡迷糊之際的熊抱,都能恰好踩到蘇鈺的心理地雷,炸得他莫名其妙。
羅步凡想通了這一連串的事件始末,感覺荒謬、可悲,還有可笑,即使努力壓抑,嘴角還是失守地微微上揚。坐在旁邊的住院醫師偶然間瞄到,內心驚嚇 -- 羅醫師聽到這種事情還能不為所動就算了,竟然還能偷笑?! 實在太駭人了... 這... 精神科還能繼續走下去嗎? 會變成像主治醫師這樣的怪人嗎?!
坐在他們身後靠牆角的總醫師未見那兩人的表情,還繼續沉浸在挖到秘密的驚喜中 -- 哇,精神科真是太有趣了~! 總醫師內心讚嘆著: 「太神奇了~!! 原來症狀的背後可能有潛藏的原因,甚至連病人本人都不知道,或是已經忘記,但專業人士可以挖掘得出來! 太棒了! 我這輩子絕對,永遠,都要做精神科!」
這個小小的會談室裡,也就屈指可數的幾個人,每個人的心理都是滿滿的小劇場 -- 演的戲碼都南轅北轍。羅步凡要是知曉這兩個後輩的內心戲,恐怕會翻白眼翻到後腦勺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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