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，今天的氣氛不一樣。以前，他只要閒晃一下，隨意說個幾句就好。怎地學生們看到他就擁了上來，有拿實驗數據要問的，有拿原文論文要問的...老師老師的，叫個不停。
平常時沒人搭理他的啊?! 張教授的人氣陡升?
「沒辦法呀! 老師，因為小黑學長不見好幾天了，不然我們以前都先問他的。」
對喔，黑部棋呢? 張教授自己有幾天沒有看到他了?
張教授往黑部棋慣常待的實驗室角落走去，實驗用具擁擠堆疊著，卻井然有序，不顯壓迫，其間露出的一小方黑色桌面，敷著一層淡淡的灰。
這怎麼了? 張教授伸手拂了拂桌面，翻手瞧著指尖上的灰塵，他眉頭微蹙...，這個黑部棋是病了嗎? 還是，「翹班」了?
黑部棋怎麼可能曠職呢? 這麼多年來，他比時鐘還準時，比實驗室管理員還盡責，比學校資訊室還功能強大，連基本水電修繕都比工務室強。而且，幾乎全年無休，連半夜也接手機當救援。
領了GH Pharma的薪水就變臉了? 他忘了嗎? GH Pharma的工作可是張教授討給他的! 工作地點可是「港城大學」，並非自己家。
張榮村教授內心微慍，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滑了幾下。
「黑部棋，你在哪裡啊?」
「老師嗎? 我，在圖書館。」
黑部棋的聲音聽起來有回音，還是刻意地壓低嗓子回答的。
「圖書館? 哪邊的圖書館?」
「大學的圖書館哪~!」
「你不到實驗室，窩在圖書館幹嘛?!」
「我在查資料。」
「資料?! 從實驗室的電腦連過去也查得到啊!」
「有一些需要查紙本的，網路上找不到的。」
「哪有查這麼久? 你都幾天沒進實驗室了，學弟妹們都亂套了。」
「我還要處理網路會議，雲端資料庫...等等的事務啊，要過兩天才能進去實驗室了。」
「你不要在外面亂跑，我怎麼跟 GH Pharma 交代? 讓你留在海港城工作是我幫你爭取的，這是破例的。你不可以把方便當隨便。」
黑部棋走到戶外收訊比較好的位置，邊聽著張教授說話。甚麼時候張教授管這麼寬了? 連 GH Pharma 的員工出勤都要負責任?!
雖然先前已經對張教授起疑，黑部棋心中已經略為有底，但是聽到多年的恩師態度劇變，情感上還是頗為受傷。然而，能怎麼樣呢? 他只能靜靜地聽著訓。
話說出口，張教授這才驚覺不對，口氣太嚴厲了。恐怕是因為有點氣惱事情沒有照自己預期的走，情緒有點小暴走。
做為讓渡專利權的附屬條件，當時張教授要求 GH Pharma 聘用黑部棋，再以「共同開發新藥」為由，將黑部棋留在身邊當自己的影分身，處理研究室的雜務。
「零成本」留用黑部棋並非此安排的唯一得利，張教授還希望做成是他賣黑部棋人情，這樣黑部棋就難以察覺張教授掠奪了他的貢獻。然而，更私心的，想都不敢多想的是 -- 張教授忌憚黑部棋。
以黑部棋的治學嚴謹，研究認真，如果不是張教授的下手，而成了平起平坐的另一個學者...，不出十年，這領域的宗師就可能換人了。
張教授覺得自己真是窩囊，是真的老了嗎? 以前哪想得到自己有這一天，需要暗中阻擋門生的前途，讓黑部棋找不到教職，也進不去政府研究機構。唉，要是個普通資質的學生，他早就毫無懸念地寫推薦函，盡力幫忙謀職了。但是，黑部棋實在太具威脅性到讓他不安。
怎知，明明算計得好好的，黑部棋竟然把 GH Pharma 的職務給當真了，做得那麼積極? 偏偏那樣做又是應該的，張教授不該慍怒，也沒有資格慍怒。
話既已出口，張教授只能暗暗祈求黑部棋沒有察覺，他吞了口口水，略微緊張地等待反應。
「是的，老師。我東西查好，全部處理好，明天開始就進實驗室。」
黑部棋的聲音一如往常，似乎也被張教授的先聲奪人震住了，回答得如此恭敬溫順。張教授心中石頭落地，警報解除，呼~
校園另一端的圖書館前台階，黑部棋看著結束通話的手機，臉色凝重。他默默地點起一根菸，蹲坐在階梯上，看著三三兩兩的學生們。
青春哪，甚麼時候死去的? 對人的信任呢? 似乎死去也只是一瞬之間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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