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金斜塔- 89

照理來說，陳青宇拿到新手機之後，應該先打個電話給蘇鈺問問狀況。但，工作上層出不窮的狀況讓他疲於奔命，每當腦袋裡興起這個念頭，便隨即被「她那麼能幹，應該沒有問題」的想法給拖延掉。

很多人不知道這種自我安慰的「信任」，竟是難以彌補的缺席。雖然，這其實也怪不了陳青宇 -- 


當天他一回到辦公室，助理就急急忙忙跟他報告，上面要求即刻停止 BW831 所有的進度，資料即刻打包，運回總部封存。

這也太匆忙了吧?! 明明有充分的一手研究資料可以證明，卻只因為合作的實驗室教授片面指控，就將計畫全面停擺? 

這樣會讓公司蒙受多大的損失啊?! 陳青宇實在不敢想像。可是，最知道 BW831 整體狀況的黑部棋已經失蹤，他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。

陳青宇苦思不已，回過神來之際，赫然發現助理還站在身邊。他只好先發落著說:

「你怎麼不去忙呢? 先照上面說的，整理一下書面資料吧!」

「室長，您抬起頭看一下吧! 我們櫥櫃裡有關 BW831 的書面資料在您公出的時候，早被公司派來的人全都打包裝箱帶走了。」

「蛤?!」

陳青宇抬頭仔細看了一下，資料櫃果真洞開，資料匣缺了許多。

「早就被帶走了?」 那剛剛的指令不是...(裝笑維?) 陳青宇內心暗自幹譙。

「而且，我還收到這個派令。」助理拿出一紙公文遞給陳青宇。

「明天，我得換到 Medical (醫學)部門去了。這在搞甚麼，都沒跟我商量就...。」助理低聲抱怨著。

甚麼?! 連他僅剩的助理都不給留? 黑部棋失蹤，助理調走，就剩下他一個人嗎?! 這些日子來的努力，做得風風火火之際，竟只是煙花一場? 剩他一個人孤拎拎的守著這間研究室，一切回到了原點?!

他不能相信公司，高層竟會做出如此愚蠢且魯莽的決定。即使說再求謹慎，應該先檢視實驗資料，再度委託動物實驗，驗證之後，再決定才對。

BW831 根本還沒有上市啊! 需要這樣斷然處置嗎? 萬一錯埋了這口噴水井，在這個新藥稀缺的沙漠市場上，絕對是致命的錯誤啊!

陳青宇覺得這樣不行，他甩了甩頭，心念既定，旋即奪門而出，連電梯也不等了，直接快步拾級而上，朝總精理辦公室去找吳明莉。

不管怎樣，他也要奮力一搏!

然而，陳青宇並不知道，更早之前的吳明莉經歷了甚麼--

她接到電話，晴天霹靂的內容。因為不敢置信，她趕緊打開桌上的電腦，點開公司電子佈告欄上的人事派令...

「總經理吳明莉即刻解職。」

在外商公司待久了，吳明莉很清楚，沒多久人資室就會派人上來，盯著她收拾物品。她試了連上網路，果真她的對外連線已經被阻斷，防止她傳輸機密資料? 她苦笑了一下。啊，真的照 SOP (標準流程)呢!

再來呢，她只能捧著裝有個人物品的離開，離開之前還會被仔細地搜身。即使是手機也會掃瞄過內部的資料後，才會放行。

打電話總可以吧? 尤其，透過公司總機的通話，都有錄音可查。

吳明莉經過轉接，等了好久，電話才被接起來。但，聲音是女聲，不是Peter。

「妳要找 Peter? 他退休了。突然間被批准的。」對方的語氣聽起來有點無奈。

吳明莉原本會反射性地追問接電話者是誰，Peter的接任人選是誰...，但她旋即想到自己已被解職，再怎樣也跟自己無關了啊，有啥好問的?!

掛上了電話，她在座椅上呆坐了好一陣子，直到秘書領著人資室的人進來。

「誰會接我的位子?」吳明莉強自鎮定地問。

「公司會派人先行代理的，您不用擔心了。」

人資室室長客套地回答，並欠身遞出文件，說道: 「這是您的資遣費，這是總公司另外再給的一筆離職金。感謝您多年來的貢獻。」

八位數的支票，加上領據一紙?!  換她的職業生涯嘎然而止? 競逐亞洲區總大位的美夢破滅? 可能席捲全球的暢銷藥物 BW831 就被掃到地毯下，當作不曾存在過的垃圾?

不公平! 況且，根本不合理啊!

「您的錯誤決策讓公司股票大跌，損失超過幾十億歐元，能拿到離職金還沒有被追究責任，我個人覺得總公司方面已經很寬大為懷了。」

製造部門的呂副總不知何時出現，冷冷地拋出這句話。

「我，讓公司股票大跌?!」吳明莉狠狠地瞪著她。

沒想到平常對她態度恭敬的呂副總，此時竟然毫不客氣地地反擊回來，高聲說道:

「網路的擴散效應遠超過公司能夠控制的，我們的新藥竟然有嚴重副作用卻隱匿不報，被吹哨者舉發才停止您的一手遮天哪! 公司的商譽受到嚴重的質疑，恐慌賣壓造成歐洲股市一片大好時，就只有我們 GH Pharma 無量下跌。」

「這樣，還不夠立即解職嗎?」

呂副總特意強調了最後這句話，企圖將吳明莉一刀斃命。這讓吳明莉不敢置信，如此冷酷的指控竟然來自於她提攜照顧多年的呂副總!

更何況，BW831 的各項資料還是先經過呂副總的審核才能呈上來的，她絕對比吳明莉還清楚各種細節，現在竟然能睜眼說瞎話，指責吳明莉「隱匿不報」?!

「妳說，我甚麼時候隱匿的?」吳明莉怒了。

「張教授給了我的資料，但妳要我先擱下。等妳爭取到亞太區總的大位之後再說。那時候我沒辦法，畢竟妳是上級。但，張教授就不是了，他直接開記者會了。」

「資料? 在哪? 妳有給我看過嗎?」吳明莉確信自己的記性可沒那麼差。

「我已經送往總公司去了。交給您，無法確保安全。」

呂副總說得正氣凜然，對此，人資室的人員投以欽佩的眼神。

這是甚麼瘋狂的世界? 吳明莉內心吶喊著 -- 她戮力為公司賣命多年，創造多少營收，就只是想弄到亞太區總的位置，做為職涯的漂亮句點。頂多就這麼點私心罷了... 為什麼會跑出這種無端的指控?

然而，張教授咬定 GH Pharma知情，呂副總咬定吳明莉隱匿，GH Pharma咬定這些是事實，千夫所指，吳明莉就被斬立決。

世界上最難證明的事情就是，自己根本沒有做過的事情。

吳明莉覺得自己快爆炸了，事情發生得太突然，一波接著一波，匪夷所思到已經超過她大腦的負荷極限了。她顧不了那麼多了，心裡唯一的意念就是「 離開這裡」，她往門外衝去，誰擋住去路就推開。身後眾人嘩然，她隱約之間只聽見某個聲音大喊:「 拉住她啊!」

但，沒有人來得及拉住吳明莉，她衝進電梯，刷卡，啟動高層專用的電梯鎖定直達功能。當電梯一路往下之際，陳青宇正在旁邊的樓梯間裡奮力往上。

兩人的錯身而過的交叉點，正是各自人生的轉捩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