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4月27日 星期一

流金斜塔-13

海港城,燦爛的夏日近午,藥學館。研究所博士後研究員黑部棋與他的「老闆」張榮村教授,討論研究進度。

窗外蟬聲陣陣,唧~唧~唧~叫得讓人犯悶,發慌。黑部棋三不五時就走神,魂遊太虛。



張教授檢視著實驗數據,抬頭看著自己得意弟子竟在放空,忍不住出言消遣:

「昨晚你老婆太熱情了嗎?今天怎麼這麼沒元氣?等一下中餐老師帶你去吃鰻魚飯,補一補。」

黑部棋聞言,看了一下張教授,覺得哭笑不得。其實,他只是在思考自己的前途問題...

這幾個月,雖然有好幾間大學開了教職缺,他也都備妥履歷、研究成果,甚至去面試,口頭報告,無奈是增多粥少,至今沒有被任何一間錄取。

即使拿了張教授的推薦函,也勞煩他老人家打了電話過去拜託過,但一到現場,光留學歐美的洋博士就數十個,本土的博士更多,跟所有的人搶一個教職,他哪有勝算?! 沒想到,換另外一間大學,幾乎還是差不多的這群人在搶鳳毛麟角的位置。

他還遇到前幾年畢業的學長,他實在不敢去問對方的近況。像他這樣,老師還給個博後研究員的工作讓他暫時有個收入,已經是備受青睞與照顧了。但,這終非長久之計。他很想早點定下正式工作,開始打拼,甚至可以讓做護理師的老婆脫離苦海,可以辭職休息。

因為家庭因素,黑部棋從小就是個早熟的孩子。他總是在內心計劃,盤算著,怎樣運用自己少少的資源,獲得最佳的成果。他不容許自己踏錯路,小心計算每一步,為了保護他僅有的,珍愛人事物,他相當謹慎籌劃前途。

沒有想到,還是誤判了...退伍後,他選擇繼續進修,想以高學歷爭取更穩定,社經地位更有保障的工作。沒想到苦讀多年,畢業之際卻遇上百業蕭條的起始點。他很優秀,沒錯; 可惜,跟他一樣優秀的,比比皆是。而好的工作,找已經早些年就業的前輩們卡住了,即使他們並沒有現在的他那麼優秀,但生得逢晨,很容易就拿到好值缺。更令人絕望的是,他們還正值盛年,不可能退。

黑部棋想到以前看過的亞馬遜雨林的影片,從高空拍是綠油油綿延不絕,但當改成由下往上拍,只見每棵樹都極盡所能用葉子攫取最多的陽光,底部根本暗無天日,一絲光線也漏不下來。剛從泥土裡鑽出來的幼芽,根本沒幾株能有機會長大...

我,幼芽。教授,巨木。

張榮村當年拿個博士回來,直接當副教授,沒幾篇論文就升了教授,終身職。三十年後的黑部棋,也是博士,卻連個教職都拿不到,即使拿到也是後段大學的位置,過沒幾年就可能倒掉了,屆時還是會淪為喪家之犬,得再度找工作。

黑部棋看著張教授,苦笑。

張榮村當然不知道對方在想甚麼,還想說黑部棋會不會是不喜歡鰻魚飯,卻不知怎麼開口拒絕,又說道:

「我們還是去吃日本料理。不喜歡鰻魚飯,你就點別的。」

「老師您誤會了。我老婆昨天上大夜班,根本沒見到面。我是覺得,這個研究案沒多久就得結束,就停在這邊,很可惜。」

「就這樣停在這邊? 當然不行呀!」

「但是,計畫結束,沒有經費也只能停了呀...,」黑部棋感嘆著:「再來也只能請老師務必將結果發表,這樣我也算對科學有點貢獻。」

「哪可以丟給我做? 你呀,這個要你寫,別想逃掉。我這把老骨頭了,去幫你們年輕人挖錢,比較實際一點。」

張教授往椅背上躺去,順勢深個懶腰。突然又想道甚麼,接著說:

「對了,你明天下午要在喔! GH Pharma的研發處對你那個實驗結果很有興趣,說考慮要進行合作。如果要做新藥開發,這幾年你都脫不了身的啦! 還有,即使你比較想留在學術界,也別嫌棄藥廠銅臭味太重。如果合作得好,也不用自我設限在大學裡,進業界,例如像國際藥廠之類的,你也列入考慮吧!」

黑部棋點頭。現在哪有啥嫌棄不嫌棄,只有「有沒有門道」,讓他可以脫離窮哈哈的學生與博後身份,進階社會專業人士。

張教授低頭檢視著黑部棋實驗數據,他的實驗記錄實在不是蓋的,詳細,精準,鉅細靡遺,無可挑剔。突然,好像想到甚麼似的,開口問道:

「黑部棋,你是姓『黑』,名『部棋』? 還是,姓『黑部』,單名『棋』?!」

黑部棋沒料到老師突然岔題這麼遠,竟然關心到他的名字上了,稍為一愣,有點僵硬地笑著回答:

「老師,這麼多年了,你怎麼突然問起我的名字? 想到有甚麼不對嗎?」

「哪有甚麼對或不對。我本來一直認定你是姓『黑』,那些小朋友不都叫你『小黑』學長嗎? 我剛剛突然想到我在日本的指導教授,他叫『黑部 岸』。誰曉得你是姓黑,還是黑部咧? 想到這個可能,所以問一下。」

「老師你真是連想力豐富。這裡又不是日本。還有,我長得像日本人嗎?」

「日本人又沒有甚麼特別的長相,看臉就看得出來。混血也是有可能的。跟著父親姓的話,也只要一半的血統就行了。」

「老師你的想像力這麼豐富,沒當作家而來當教授,太可惜了。」黑部棋以這句話結束這場討論。

張教授拿出手機預約了學校旁邊的日本料理店,記畫與黑部棋悠閒地午餐,順便討論明天與GH Pharma開會的要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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