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蜻蜓低空飛著,停在曬穀場周圍裂縫長出的雜草尖上,稍歇,飛走。是溼氣重了,快要下雨了嗎?
徐明琦抬頭看,藍天白雲,還沒有變天的跡象。
突然,手機響了。
「喂,妳在家吧?妳家是在OO鎮吧?」又是陳至廷,昨天沒禮貌的傢伙。
「對~你沒記錯。就是那鳥語花香,地靈人傑的OO鎮。」她沒好氣地回答。
「好,那妳現在到OO車站來。我在這裡等妳。」
啥?!他人在鎮上的車站?怎麼可能? 但是,他沒有理由說謊的。
她立刻跳上機車,再多拿了頂安全帽,花不到三分鐘便飆到鎮央的火車站。
一個穿著T恤,牛仔褲,棒球外套,帶著太陽眼鏡與鴨舌帽的傢伙,站在車站外的台階上,盯著她走近。
「怎麼,回鄉之後,整個變身成村姑啦?」他出言挖苦。
「村姑好啊,多自在。每天看瘋子,總要調劑一下。」她白他一眼。內心原本的驚喜,被他的冷言冷語,瞬間澆熄。
氣氛怎麼會變成這樣…陳至廷真想割了自己的舌頭。
明明是很想看到她的,當在鄰城的工作結束後,他編了個理由脫隊,就是為了想來找她,怎麼自己一出口就得罪她了…
出現了個公眾人物,即使在鄉下地方,也不能大意。徐明琦腦中掃過鎮上所有的咖啡店、紅茶店、冰店…,結論是都有「危險性」。於是,她騎著機車載著他到灌溉水圳邊,有一叢竹林的地方,下車。
此處風光明媚,有遮陽處,而且,沒啥路人。
她捲起褲腳,坐在水泥渠道邊上,雙腳踢著水花。這裡的水流很清澈,還有小魚在游動,一片枯黃的竹葉落在水面上,緩緩流走。
他蹲了下來,在她身旁。
現實中的再度會面,無巧不成書,竟又是水旁、岸邊。
看著水流,陳至廷感覺到內心也被洗滌著,這些天來累積的浮躁感逐漸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清明澄澈。
她打破沉默,問道:「你怎麼突然跑來了?」
會到來這裡絕對不可能是順路,他可是花了番功夫才到的。他要是說「順路」,連自己都不相信。難道因為有認識的人在這裡,自己又正好到附近的城市,就會想來走一趟嗎?他可沒這麼有閒情。他在知道今天會到附近之際,就內心雀躍,偷偷計畫好了這個私下行程。他是特意的,忍受麻煩的,為了一個人。
他深吸了口氣,鼓起勇氣說道:「因為,想妳。」
她驚訝地張大了眼看著他,神情複雜。
他沒有讀取到任何喜色,心中有點挫敗。但事已至此,他只有繼續坦白:
「我不想要妳去相親。所以,過來找妳。都已經月底了,妳不是快要上工了嗎?就提早個幾天回去,跟我一起走,好嗎?」
她撿了顆小石子,往水面一擲,濺出個小水花。他說的話,就像投石入水一樣,使她內心激動。然而,她的理智立刻出面喊「卡!」,把她拉回現實。
「你要是知道我的工作是甚麼的話,還會如此希望嗎?」她低著頭說。
「不就是醫生嗎?!發生疫情時比較危險。這幾天網路上又有消息,說對岸出現致死案例時,我已經能體會到醫師家屬的擔心了。不過,妳走精神科,應該比較安全一點。我…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。」
她看著他,驚訝地說:「你知道了?...我記得自己沒講過啊!」
「妳太看輕我了吧?這種事情會推測不出來嗎?在醫院工作,又能換到診所的,而且對精神疾病的診斷與分析那麼清楚,還能猜不出來?再不濟,拿妳的名字去Google,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的。」
果真,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窗紙,沒有查不到的資料。她這兩天不也用網路追蹤他,他怎就不會反其道而行?!
「知道就好了。我們的背景差太多。還有,我忘記告訴你了,我大你四歲,記得叫我姐姐。」
「那又怎樣?我不理會這些的。」
他轉過身,俯身,深情地將她擁在懷裡。聞著她的髮香,感受她的體溫,心跳…夢境與現實根本無法相比。他已經無法滿足於虛擬的見面,他渴望真切的擁有,在現實生活中的每一天。
經過一番內心掙扎,她決定推開他,冷聲說道:
「你不在意,我在意。都已經活到這個年紀,我怎會沒有算計。找個年紀比自己小的,不牢靠。長得這麼俊俏的,蝴蝶蜜蜂一大堆,我看不住。加上又是個藝人,收入與前途都不穩定,難以依靠。」
沒想到自己被嫌得這麼徹底,唉,可千萬別傳了出去,那就沒臉出去見人了。陳至廷改蹲為坐,換個舒服姿勢,準備來個長期對抗了。他拔了支細竹枝,玩了起來,邊玩邊說:
「所以,找個同行的男醫師,比較安全囉~?」
她點點頭,表示同意。
他接著說道:「我還是建議妳別去相親。相親看條件,尤其是外在條件。妳不夠漂亮,他不會特別疼妳。說起妳的專業,妳有的他也有,他不會覺得有啥厲害。他會念書會考試,大多是家裡捧著長大的寶貝,不然就是背負著重大的期許。妳想想,這種狀態之下,他工作下班那麼累,只希望有個女人伺候他,妳想當那個女人嗎?」
徐明琦知道自己不夠美,但被這樣直白的講,心裡著實不是滋味。但他說的確實是事實,自己唯一能自豪的就是能念書,有著醫學專業。但,身為女醫師在婚姻市場上,是加分還是減分,連她自己都懷疑。
他又說道說:「妳自己再想想,把兒子培養成醫師的家庭,通常會希望兒子娶甚麼媳婦?跟自己兒子一樣厲害,還是更厲害的?還是,不用太優秀,能顧家,能把兒子與家庭照顧好的女人?」
再說呀,再說下去,她都想要跳下水去了。現在是怎樣?原來她這麼一文不值,努力了半天,是個婚姻市場上的票房毒藥?永遠的敗犬?!
看起來已經達到效果了,陳至廷知道該適可而止,因為他的目的並不是這個。他丟開竹枝,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,看著水面上兩人的倒影,說道:
「不是每個男人都喜歡女醫師的,總覺得難度太高,很難掌控。不過,那個想法的前提假設是想要壓過妳,勝過妳,最好能夠改變妳成為他想要的樣子。但是,我一點也不想要改變妳,我就是喜歡妳這種聰明、獨立,但又懂我的人。」
「雖然,我的年齡比妳小,但請因此別看輕我。我當過兵又混演藝圈,社會歷練絕對比妳多。在念書考試方面雖然沒有妳厲害,但是腦子還很清楚。當妳出現之後,我知道自己就是要找的人,就是妳。」
女人就是聽不得好話,許明琦謂嘆著,真是說到她心軟了。自己28歲時在幹甚麼?一邊應付臨床工作,一邊準備專科考試吧…能分析出這種人情世故嗎?以前交往的不是同學就是學長,學業與工作都沒有對女生有優待過,她也得全力以赴,但是,私下相處時她就得矮一截,就是得撒嬌,體貼…
要是裝嬌弱,男人就會去幫她考試、寫病歷、跟病人奮戰的話,那何樂而不為?持刀在外面殺出血路回家的女戰士,一關門就要變成美嬌娘?真是人格分裂了,去死啦~
想到這個,她就狠狠地再丟了顆石子進水裡!
應該不是氣自己吧?他瞄她一眼,嗯…看起來勾起了她某些心事,正在生悶氣。他撿回竹枝,好整以暇地轉動著,一邊摟著佳人賞景,一邊繼續遊說:
「別去相親了。妳是這邊長大的,長輩會期盼妳婚後變成甚麼樣子,妳應該很清楚吧?想做自己喔,可能就難了。還是,考慮一下我,我很好商量的。」
她轉頭看著他,他的眼眸閃閃發光,笑容迷人,要不動心,太難。
不過,那又怎麼樣呢?何必那麼理智?
反正,只要別踏入婚姻,就吃不了大虧。就先留著他,列入觀察名單吧!她決定了。
一旦擁有過,就很難放手。倚靠著她久了,他愈來愈眷戀她的體溫,打死不肯一個人孤單坐夜車北返,死纏著她跟他一起出發。
她在他懷裡點點頭,算是答應了。
他把竹枝往水里一丟,站起身來。因為他突然站起來,她顧不得腳還濕著,立刻跟著站起來,緊靠著他,語帶驚恐地問道:
「你又看見水鬼了嗎?在哪裡?!」
對於她主動往自己靠近,陳至廷感覺還不錯,但這可是上次跟她講說看見水鬼的後遺症,還真叫他哭笑不得。
他立刻澄清:「沒有水鬼。而是,妳該回家收拾東西了。路途頗遠,我們早點出發。」
歸途,換他騎車,她坐在後座。
她靠著他的背,悄聲地問:「你真的沒看到鬼?」
「真的沒有!這邊很乾淨,沒有奇怪的東西。」他保證。
「那麼,你在我肩膀上,有沒有看到甚麼?」她再問,心裡可真擔心以前生物解剖課用到的牛蛙,還一直會跟著自己。
「有…我看到了,一道光。」他輕聲地回答,聲音被迎面而來的風吹散。
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光,照進他的眼,照亮他的心。
對於女兒突然帶個男人回家,說要提早回去,把相親也取消掉,徐媽媽內心狐疑,但很克制地不多說甚麼。這乾淨俊俏的男子對她客氣有禮,就坐在客廳內等候著。
這男的長得還不錯,女兒是哪裡認識的?都沒聽見她提起這名字。道別時他還略略欠身致意,幫女兒提著行李,緩步往外走去。
望著他們的背影,徐媽媽這時才看見…
馬尾…那人腦後綁的那束馬尾… 甚麼男人會留長頭髮...?!
今晚,徐媽媽要一夜無眠了。
客運上,一整天馬不停蹄的陳至廷睡著了。車子搖搖晃晃地行駛著,徐明琦也跟著睡著了。她靠著他的肩,他倚著她的頭。
即使相隔三百公里,睡著的兩人都能在夢中相見,何況是這樣零距離?當他們在夢中見到彼此時,不禁會心一笑。原來,他們倆都睡著了。
那在夢中該做甚麼好呢?最後,他們決定夢出一張大沙發,坐下來,頭靠著頭,睡覺。
如果在夢裡所做的夢又再度遇到,該怎麼辦呢?應該,還是,睡覺。
找了好久才找到,實在是太累了。
(聲明:本書內容除精神醫療相關知識為真,其餘人物及情節皆為小說創作。請尊重版權,轉寄請註明出處與作者姓名,切勿截取或以私人名義發布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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