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4月27日 星期一

流金斜塔-2

蘇鈺把脫下的楔型厚底鞋靠牆放好,但沒有立刻趨前落坐,而是單手捧著沒喝完的咖啡,赤足在屋子裡無聲地漫遊。


這間屋子一開門就見位於中央的客廳,旁邊連著開放式的小廚房,以人造石板為檯面的小吧檯做區隔。在過來的房門緊閉著,以門所在的牆面寬度研判,應該是間書房,或許是間儲藏室。開著門的是間臥室,有著落地窗與陽台。陳青宇埋首於客廳內工作,的確是看不到外面的天氣。





這屋子幾無裝潢,只有幾件設計感強的家具、常見的小家電、沒有電視機、沒有裝飾用的擺設物品,連相框、掛畫之類的物品,通通沒有。看得出來是男性的住居,卻沒有明顯的陽剛味,簡單、清爽、但是,燈光的色溫與牆壁的顏色,顯得--溫暖。


果真,房子是隨主人的個性的。

這樣會不會打擾咧?學弟如果有女朋友的話,蘇鈺終於想到自己進到他的屋內,萬一被撞見而造成誤會的話,就不太好了。前幾次見面,她端著學姊的架子,特意不去提這問題,但他從沒提過這方面的事情…

要問嗎?一時得空無聊而輕率地踏入單身男的屋子,現在才考慮到這個問題?!

失策,太失策…蘇鈺一邊內心獨白著,一邊走到陳青宇的背後停住,稍遠地盯著他的電腦螢幕上的簡報檔,用色鮮明卻排版清爽,這張有化學式,下一張有個大表格,後來出現折線圖…,的確是國際藥廠的研發部門該有的簡報檔。和式桌上還有好幾疊厚厚的文件,地板上還散落幾張圖表。

嗯,學弟看起來很忙。這種事情不宜現在問他,靠自己觀察好了,就當看病人的理學檢查!

蘇鈺探身進臥房,用雷達眼掃描一圈,未發現異狀。單人床,掀開沒摺的涼被上擱著一顆枕頭。書桌,被書本與資料淹沒了。床頭櫃上只有一個電子鬧鐘,它懸在櫃面的邊緣,幾乎要掉下去了。很有畫面感…,主人早上起床時應該頗為掙扎與慌亂。

對了,如果有女性出沒的話,得要看盥洗室! 蘇鈺邊說著:「陳青宇,借一下你家的洗手間~」,拖著語尾音,她已閃進旁邊的浴室。



掩上門,嗯,洗手台上沒有女性清潔用品,浴櫃裡面也沒有。淋浴間的牆腳擱著沐浴乳、洗髮精各一,都是中性品項。


回想起進門處沒有鞋櫃,牆邊只有幾雙男鞋,沒看到女用的拖鞋呢!

嗯,學弟目前處於「閒缺期」,無主狀態。放心~

偵探遊戲結束,福爾摩斯蘇鈺醫師在客廳裡唯一的雙人沙發坐下,把咖啡紙杯放在角落的小茶几上,與陳青宇的工作區保持著安全的的距離。

雨後雲未開,午後陽光昏慵懶無力,沒開大燈的客廳只有牆邊的一盞立燈亮著,整個空間只有急促的鍵盤聲醒著。

陳青宇終於把簡報檔完成,檢視無誤後寄出,他才鬆了一口氣。天殺的,要不是國外總部突然要檔案,說下週一全球與亞太區的大頭都要出席研發進度會議,大週末的哪需要這樣趕簡報?!

他打了個大哈欠,往後伸了個大懶腰,如釋重負,卻又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…?

啊~!!!蘇鈺不是已經進門了嗎?!讓她等多久了?

她人呢?怎麼一點聲響都沒有?

蜂擁而上的問題驚得他魂都快飛了,他趕緊東張西望搜尋蘇鈺的身影。尚來不及望向各處,他一轉頭就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目光--安靜的、沉睡中的蘇鈺,斜臥於玫瑰紅色的天鵝絨沙發,頭枕在沙發扶手上,淺淺而規律的呼吸著。

陳青宇從大一當新鮮人,在迎新的社團街上就被蘇鈺深深吸引了。管她在甚麼社團,衝著她就是得加入。在學校那麼多年了,她的面容不論是快樂、苦思、難過…,都已經刻在他的腦海裏,成為大學時代最美好的卻又無法與人分享的回憶。

不過,他從沒有看過她睡著的樣子。原來,她睡著的面容是這樣子。

那閃閃發光、慧詰的眼眸閉起來之後,是這樣沉靜。不知道她夢到甚麼,她小巧可愛的鼻子輕哼了兩下。蘇鈺平時講起話來條理分明、音質清脆,偶而有點小頑皮。當她睡著之後,他才得以近距離觀察那些言語的來源,她粉紅的雙唇正毫無警戒地在他眼前綻放。

不想擁有,就不會失落。

陳青宇雖然這樣想,再下一秒意識回到現實時,他驚覺自己無已然挪身到沙發前,蘇鈺的呼吸已能吹拂過自己的臉頰。他的心輕輕地抽痛起來,這些年來隱忍的感情像如泉湧般將他淹沒,想望了多年的女子就在面前,幾近崩潰的理智僅夠強押著雙手十指貼在地板上,反射性地屏秉住呼吸,深怕驚醒了佳人春夢。

天使與魔鬼在陳青宇的腦子裏面激辯。雖然喜歡蘇鈺好多年了,他卻從來沒想過要追求她。她是醫生,在大醫院工作的優秀份子,會願意跟他走在一起?一枚國際大藥廠裡的小螺絲釘,雖然已經奮鬥好幾年,還是不知道何時才能獨當一面。

當年,蘇鈺跟他同時畢業,她已經申請到首都醫院做PGY,而他決定先入伍,是個前途未定的小子。他送了她一束紅玫瑰,幫她跟同班的男友合照,她捧著他送的玫瑰,那男人一手搭在她的肩上。那兩人燦笑的畫面,也刻在他的腦海裡,陪著他在離島上不成眠的夜裡,上演著內心獨白的小劇場。

其實,大二時文學院的可愛學妹跟他告白,也就順勢交往了。他對女友很好的,但就是覺得自己的愛有所保留,沒有熱戀,就是溫溫的,行禮如儀。

在外島那一年多,他也順勢被兵變了。長官很訝異他的冷靜,封他為「兵變楷模」。

冷靜有甚麼難呢?不夠愛,就可以了。

多年之後,經由學校的連結,臉書(facebook)上「你可能認識的人」名單上,出現了她的名字。她的名字頗特別,不容易是同名者,加上她的大頭貼照片雖只是側面背光後拍照,光那輪廓他就篤定是她!燒成灰,他都認得的她!

雖然他內心狂喜,但是否要發出交友請求,卻讓他考慮再三。照理說,她恐怕是已婚了,升格當人妻了,或許有小孩了…,還需要做甚麼「好友」?

不過,誰知道?難道,做人要這麼現實?學姊永遠是學姊,那幾年社團生活還混得真精彩。敘舊吧,多找回個熟識,或許可以問問醫療的事情。認識個醫生有好沒壞吧?他這樣說服著自己,送出了交友邀請。 

還好蘇鈺剛好在線上,沒讓他懸念片刻,就立刻加了他當好友,既驚又喜地用私訊與他聊了不少近況。要不是他剛好那陣子業務全卡在一起需要加班,而她正在準備專科考試,他們應該會更早約出來見面的。

她,目前單身。同班男友?已消失,原因不詳。那礙眼的傢伙去哪了?他問都不想多問。

為什麼這麼好的女人身邊沒有別的男人?他也不敢問。怕問了,她會叫他介紹對象。

雖說蘇鈺對自己一向是坦誠又信任的,要是她對自己沒有那方面的心思,貿然的舉動恐怕會讓學姊學弟的情誼化為烏有。但是,喜歡的人近到可以交換呼吸了,還要再忍嗎?陳青宇問自己,這次機會錯過,何時才會出現下一次的機會?

如果,她旁邊又出現了別的男子,他還能夠微笑祝福他們嗎?

不行,陳青宇明白自己絕對沒有辦法忍受蘇鈺再度屬於別的男人。當年系所不同,只有社團時間能遇到,當他終於鼓起勇氣「上攻」,竟發現她班上的同學已然近水樓台先得月。

那些年習慣了她有男友的事實,後來自己也有女友在交往,他對她的感情就停留在原地,封存。此次重逢,她竟然還未婚,無男友,他還要等嗎?

蘇鈺都已經是輕熟女了,旁人隨便施個壓,遇到條件適合的,她或許就嫁了,屆時絕對給他送喜帖咧!

陳青宇思及此處,心裡一揪,猛然搖頭,甩掉著可怕的念頭。如果從未嘗試過就放棄,他一定會恨自己一輩子。寧可放膽一試,即使失敗了、被判出局,這樣老來回憶也比較甘願。

下定決心後,他小心翼翼地、緩緩地拉近了倆人間的距離,輕輕地吻上她唇瓣,隨即放開。

嗯?親吻的感覺太不真切,彷彿做夢般的。也沒有驚醒女主角。

那麼,就再一次吧?陳青宇一回生兩回熟,慢慢地傾身吻了上去。

這…,怎麼了?蘇鈺的神智還在遠方神遊,卻出現了奇特的感覺叩門,這到底是?她滿腦子渾渾噩噩,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,下意識先睜開了眼睛,猛然拉回的意識只能辨認出,眼前這張放大的臉。

「你在幹嘛?!」

陳青宇像是被抓個正著的賊,震撼加心虛,低垂著眼眸,眼光左右游移。

「你的簡報完成了?哎呀,我竟然就睡著了。昨天值班太累了,實在是…。」蘇鈺自說自話了起來,一邊掙扎著坐起身。

不對啊!陳青宇內心吶喊,我在幹甚麼?妳可以無視成這樣子嗎?

他抬起眼,盯著蘇鈺讀的雙眸,說道:「簡報完成了。妳睡著了。」 蘇鈺聞言,露出無辜又不好意思的神色。

「還有,我喜歡妳。很久很久了。」陳青宇終於狠下心來,直接告白。但說完實在尷尬,他想從地板上站起,逃離案發現場。此時,他卻感覺到手臂被拉住。他停住了動作,轉身看向蘇鈺。

蘇鈺雖已坐起,但整個上身還是往後靠在沙發上,剛睡醒的慵懶襯著淡淡的笑,化成一絲嫵媚。陳青宇視線往下帶去,瞧仔細了拉住自己的手,確實是她的。此時,她另一條手臂伸了過來,扣住他的後頸略為施力,兩人的距離再度歸零。

雖然無聲,但如此具體的邀請,還參不透的就不叫男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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