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4月27日 星期一

第七章 夢的收訊範圍

陳至廷睡醒之後,還真的給徐明琦打了電話,跟她講自己昨晚遇到的工作狀況。總而言之,問題沒解決之前,即使人已經累到恍神,還是得硬撐。不然,要求的時限一到,開天窗了,公司完蛋,大夥一起完蛋。

徐明琦一邊聽著,一邊想到自己多年的工作經驗--醫生值班不都是這樣?


大家都誤以為醫生跟其他人一樣,應該是八小時輪班制的,上夜班醫生都是白天睡飽飽,等著自己半夜上門來。哪有如此美好…

值班醫師都是工作了一整天之後,繼續值班。有的人還必須連值超過一天,她有聽說連續工作72小時的!在那種精神狀態下,能處理人命這樣的大事嗎?

但是,醫院不肯多聘醫師的,因為健保的給付太低,根本不划算。而且,比較偏遠的鄉下地方醫院,有錢也沒有那麼多醫師願意過去。醫生又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,配偶的生活與工作,小孩的就學,都是選擇工作地點必須要考量的。

她現在還單身,自己決定即可,要是結婚的話,問題就複雜了。所以,其實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也不算太壞,至少,不需為誰妥協。

她心裡雖然嘀咕嘀咕著,還是個很稱職的說話對象,善於傾聽,而且具有求知精神,常常適時問個幾句。談話下來,她也逐漸了解娛樂事業並不似表面所見的光鮮,台下的支援工作與前置作業所耗費的心力,巨大如海面下的冰山。

一直聊到他被助理找到,說還有其他事情得要進行,兩人這才話別。

掛上電話之後,徐明琦感嘆著,原來每一行都有其辛苦之處。這樣比起來,當醫生相對上還可以接受,畢竟,苦讀過七年,整天泡在醫學裡面,加上已經工作多年,逐漸習慣了這種生活型態。

她繼續窩在住處吃老本,醫院的薪水發得固定,扣除償還學貸與生活用度,她還有些積蓄,足以當個無愧的米蟲。

這些年,研究所學業加上臨床工作繁忙,完全擠壓了私人生活,使她只能對報章雜誌上的美食介紹流口水。為了實現長期延宕的願望,她開始上網查資料,看地圖,打算這幾天按圖索驥,來個美味大探險。

徐明琦接下來過得挺滋潤的,白天吃飽飽,晚上睡著也精采。她的夢境總有他會參一腳,等他也入夢,兩人就繼續著電話裡面未聊完的話題。

她逐漸發現有個夢伴挺不錯的,而且,夢中見面有著諸多好處。

首先,想吃甚麼餐廳,自己設定。不用付錢,還色香味俱全,但憑自己的想像力。喜歡去哪玩耍,自己挑選地點。而且,心想事成,場景變換快速,還不需舟車勞頓。

最重要的是,夢鄉裡沒有狗仔隊,她不必替他擔心被跟蹤、拍照,遠比現實世界輕鬆多了。

混了半個月,徐明琦覺得自己該收拾一下,回老家一趟了。

因為在夢裡面已經玩光了想去的旅遊地點,她還真懶得出國,現在只剩下回家探望親人,略盡孝道。

陳至廷在電話那頭問:「妳要回家?妳老家在哪裡?」

她報了個南部小鎮的名字,問他有聽過嗎?

「當然有啊!我可不是『歪果仁』。只是,這樣實在有點遠…。」他回答道。

「遠?手機通話不是都一樣費率嗎?不然,有事傳簡訊就好。」

「不是手機通訊。我是在想,夢是不是有『收訊範圍』?如果距離太遠的話,我們就無法在夢中相見了。」

「夢的收訊範圍?你還真有創意,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…。即使真的有距離限制,那我們就各人作各人的夢,這樣也不錯啊!」徐明琦一邊回答著,一邊收拾行李。
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,他才又問道:「那妳甚麼時候回來呢?」

「應該會待到要上班之前,下個月一號要去診所報到。」

電話那頭又沉默了,無聲的抗議隨著電磁波,在她的房間裡擴散開來。她將耳朵更加貼近了手機…他,這是什麼意思?沉默…哀怨?

男人,也會哀怨嗎?

哀怨這種事情,有性別差異嗎?

如果身為男性就可以豁免,那請上天這就豁免他吧!陳至廷心裡懇求著。

他家與唱片公司在同一個城市裡,但他常常忙到一個月才回去一次。不過,他的父母似乎也不在意,畢竟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,何況,打開電視或網路就可以看見兒子的近況。

或許因為近在咫尺,他不怎麼戀家。成年之後,很多話對父母也不好說,只能悶在心裡。後來又進了演藝圈,工作時間不穩定,他以前的同學、朋友難以維繫,而且彼此之間的生活差異太大,漸行漸遠。而他在圈子裏認識的人們,頂多停留在工作上的互動,下工之後,幾乎都各走各的,加上有些人背景太過複雜,也不宜深交。

演變下來,他變得不是工作,就是睡覺休息,儘量不讓自己的時間有空隙,怕一閒下來,一個沒注意,寂寞感冒出來來,啃著心,難受。

有時候,他身旁人很多,很吵,又擠又熱,但是,他卻感覺好孤單,好冷…

怎麼能說出自己的脆弱,而且,他能夠對誰說…?

他必須戴著面具,別人也是。誰敢掀開面具,交換真心?!

所以,圈外的徐明琦是他這些日子以來,最大的心靈慰藉了。他不必擔心跟他說了甚麼,隔天就上媒體了。她的生活圈與自己完全不同,不用擔心會傳話。而且,她出於徹底地職業病,兩人混熟之後,她不僅將FB上跟他有關蛛絲馬跡刪光,也未洩漏出任何他的消息。

徐明琦換了兩班車,這才終於回到了老家。回家真是件大工程…

家人因為早已知道她要換工作,對於她說回家住半個月,並沒有多說甚麼。她將自己閒置已久,幾乎被當成倉庫的房間整理好之後,就陪著小姪女看卡通VCD「喜洋洋與灰太郎」,跟家人吃晚飯,閒聊,睡覺。

朦朧之間,她的頭被什麼硬物給砸到了。

她定睛一看,砸到她的是個平底鍋!怎麼會出現這種東西?她反射性地往上一瞧,眼前赫然是紅太郎與灰太郎住的城堡!跟電視上的一模一樣…她有聽見,紅太郎正在高聲責罵丈夫沒抓到肥羊,氣到把家裡的東西往外亂扔。

看起來應該是,別人家暴,她無端受害。

突然,匡噹一聲,好像是個鐵盤子砸下來,隨即有人悶哼了一聲。她轉頭一看,這次倒楣的人正是陳至廷。

他摀著被K到的頭頂,痛得齜牙裂嘴,開口指控她:

「妳沒事幹嘛夢卡通場景啊?真危險。」

「沒辦法啊,誰叫我姪女喜歡看這個。每次灰太郎被修理得愈慘,她就愈高興。」她無奈地說道。

「是這樣嗎?妳的姪女年紀小小,就這麼壞心眼,這該不會是跟她姑姑學的吧?要是的話,那我可是前途堪憂。」

徐明琦微笑道:「放心好了,這不是我的行事風格。得罪我的話,我不會亂丟東西的,你只要記得趴著睡覺就行了。」

「趴著睡?這是甚麼意思啊?」他聽不懂。

解釋到你懂,恐怕你就立刻跟我絕交了吧?呵呵…徐明琦心裡想。

嘿,先別管這個,又有東西砸下來了,還是趕快跑吧!她拉起他的手,大步逃離,展開了兩人首次的卡通冒險。

今夜的夢境開頭雖然驚險,但是,陳至廷還是很高興。因為,經實驗證明,夢的收訊半徑超過三百公里!

精采有趣的夢留在昨夜,從早上起床到現在,徐明琦只覺得無波無浪,這個平靜到看不見時光流動的小鎮,連蒼蠅都似乎飛得很無力。

午後,蟬鳴的聲音持續不斷,聽久了好像自己都耳鳴了。

她拿了個小凳坐在門前上吃完西瓜,看著空曠的曬穀場上熱空氣往上升。膝蓋上收訊只有一格的iPad還可以勉強工作,FB上全是朋友上傳的美食相片,讓人看得口水直流。

那就,看看他在做甚麼吧?

她開google搜尋XX樂團。正值宣傳打歌期,他們的最新消息不外乎出通告,上採訪節目,各地的簽唱會…

真辛苦,當藝人實在不輕鬆。雖然兩種職業都很累,自己以前是整個醫院跑,但他們得全國跑。她總是只能領死薪水,還蠻抱怨的,但是,藝人根本沒有基本薪,忙的時候,錢賺雖多,卻又可能累到爆肝;不忙的時候,閒到心慌,擔心過氣,擔心經濟。

唉,她心裡想著,難怪大家都喜歡考公務員。朝九晚五,最後橫豎都有國家照顧。

她發著呆,直到第十一隻蒼蠅飛過她眼前時,屋內傳來一聲呼喊~

「小琦啊,進來一下。媽媽有話跟妳講。」

徐明琦穿著拖鞋,打了個大哈欠,毫無淑女儀態,大喇喇地跨著腳步走進客廳。徐媽媽正坐在藤椅上,在翻閱照片。

嘿…這照片,徐明琦心想,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「相親名冊」吧?!

「妳看看這個,說是我們鎮上的,人在台中的大醫院工作。隔壁的李太太說,他這兩天會回家,你們就趁機見個面。反正,妳換到診所工作後,在哪間診所做不都一樣?要是你們彼此看喜歡的話,妳就搬去台中住。結婚之後,過年回家也方便,一起回來就好。」

同一個鎮的?也是醫生?這鎮又不大,會念書的也沒那麼多,搞不好以前就看過…徐明琦仔細查看著照片,一邊問道:

「媽啊~他是甚麼科的啊?幾歲了?跟我年紀差不多的話,搞不好在學校就聽過了。這照片是寫真沙龍照耶,這樣可看不清楚。」

「那我就沒問了,李太太說是醫生,要我先拿回來給妳看。其他的,叫你們兩個見面時多談談,全都先問清楚,那多沒意思啊!照片看不清楚的話,妳就去看本尊嘛!」

喔…看本尊…看到吃不下飯,那可怎麼辦?徐明琦心裡叨叨念著。

突然,一個轉念,不對,不對,她不是堅持男人首要是腦袋嗎?曾幾何時,她竟然變成「外貿(貌)協會」了?

果真,帥哥不能看,看久會習慣…有毒!

「知道了,幫我答應了。我去。」她趕緊跟媽媽說好,要她去約時間與地點。她要去好好與對方會談一番,做個全面的評估,才是符合她一貫的專業態度。

「妳要去相親?」陳至廷不解。

在錄影前。他終於有個空檔給她打了電話,沒想到卻聽到這種消息。

「對啊,是個男醫生,同鄉的。」徐明琦邊說邊打了個哈欠。

「果真鄉下就不一樣,還這麼迷信醫生!高危險行業耶,天天接觸危險的病菌,如果再來個SARS,搞不好就進忠烈祠了。」

「你對醫生有偏見耶!你這個大烏鴉嘴。」徐明琦心裡有氣,要是真的再出現SARS大流行,難道精神科病人就不會得病?她就能倖免於難?!

「偏見?只有對男醫生,女醫生沒有。」

「職業偏見還有性別差異喔?真有趣。」徐明琦笑道。

還不是因為妳,陳至廷心想。

因為小時候的印象,打針的都是護士,其實沒把怨恨轉移到醫師身上。

但是,現在男醫師想搶他的「夢中」情人了,所以,討厭。

「而且,我想妳了。」這句話,他只敢在心裡默默地說。而且,都還沒有跟我正式約會過,竟然要跑去跟別人相親?不把我列入考慮嗎…?

掛上電話後,「信宇」在錄影的空檔都臉色凝重,不是放空就是沉思。

宣傳與助理們對此的解讀是,他正在「為賦新辭強說愁」,有人研判他可能「江郎才盡,文思枯竭」。

從沒有人猜到,鮮少傳緋聞的「信宇」,正在想女人。

以往,念書的寒暑假與工作的休假回到家,徐明琦都樂不思蜀,拖到最後一刻才肯離家回返。這一次,她竟然待在家裡一週就覺得無聊了,小煩躁。

到底是甚麼原因,讓她人已在家裡,卻坐立難安呢?!

這時,徐媽媽又說話了:

「小琦啊,妳去買件新衣服吧?相親總得穿得正式、淑女一點。」

「我有帶上班時穿的裙裝,應該可以啦!」徐明琦回應著。

何況,她目前根本沒有逛街血拚的心情。

「就是這樣隨便應付,才拖到現在還沒嫁出去。妳要知道,男人都是看外表的,注重打扮一點,機會才會上門。」徐媽媽繼續囑咐著。

奇怪了,動物界裡面都是雄性比較炫麗啊!雌性只要負責挑選就好了。怎麼人類就是要女人打扮?違背生物法則…

正好看見客廳大門旁的穿衣鏡,她走到鏡前端詳起自己。

唉,這臉蛋說清秀還可以,說美艷搆不著邊。身材呢,普普通通。再怎麼打扮,能贏過那個光站出去就有明星氣勢的「某人」嗎?

甩甩頭,外表不是她的強項,硬要跟自己過不去,絕對是討不著便宜的!

徐媽媽看她在鏡前努力省思,暗自高興起來,這個傻女兒終於開竅了,願意照鏡子想一下怎麼打扮。屆時要是能夠來個孔雀開屏,一舉擄獲佳婿,那就好囉~只要把她給嫁了,她就了結一樁心事。

要是徐媽媽知道,徐明琦雖然猛照鏡子,腦袋裡面卻從頭到尾沒想過相親的事情,會不會氣到不給她晚飯吃?

剛吃過晚飯,傍晚的微風吹拂,遠處只餘晚霞一抹,流螢點點。

徐明琦在曬穀場散步,蹲下,逗弄地上貪睡的虎斑貓。

此時,手機響了。

「妳真的要去相親嗎?甚麼時候?」還是他,緊咬這個話題。

「對啦,後天中午。有甚麼要交待的嗎?」徐明琦沒好氣地回答。

「沒有。只是,妳又不是沒人追,幹嘛去相親?」

「追我的人在哪裡啊?叫他站出來!喔~我只見到,貓咪一隻。」她戳戳貓兒的肥肚肚,繼續說:「相親有免費的飯可以吃,還可以玩會談遊戲。只差不能收健保卡,不然,還頗為完美的。」

「相親交往不是太老套了嗎?妳怎麼能接受?」陳至廷質問。

「No,No,No~你要有正確的觀念,相親不是為了『交往』,是以『結婚為前提』的一種面談。這是效率很高的一種媒合模式,因為向來管用,所以流傳下來。我分析過,還算好處多於壞處,那又何必排斥?」她滔滔不絕辯護著。

「反正,妳就是想去?」陳至廷惱了。

「嘿嘿,不去白不去~」徐明琦火上添油。

電話那頭傳來人聲,似乎在呼喊與催促著他,陳至廷悶哼了一聲,掛了電話。

喔…脾氣變差了…本性逐漸顯露,果真日久見人心。

徐明琦心中暗罵著,竟然敢掛她電話,真是不想活了!等她回去,有機會一定要親手把他給滅了…

她把手機收進口袋,空出兩隻手將貓兒的前掌抓住,將貓掌做勢K貓頭,一邊配音:「嘿,打你呦!」

而還在懞懂狀態的貓咪,哪知自己竟然因為某個人在遠方的傢伙而遭罪呢?

這可謂之「蝴蝶效應」的貓咪版吧!

(聲明:本書內容除精神醫療相關知識為真,其餘人物及情節皆為小說創作。請尊重版權,轉寄請註明出處與作者姓名,切勿截取或以私人名義發布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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