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鈺站在門前，猶豫著該不該敲門...
臨時約的，還好他答應了，挪出時間來見她。她內心的那個結，他最清楚;但是，她目前的問題，卻也最不想讓他知道。但，除了他，她沒別人好商量了。豁出去了~!! 不然，事情會愈拖愈複雜...
她心一狠，終於舉起手敲了兩下門。門裡立刻有反應，沉穩溫暖的男聲，要她自己推門進來。
「嘿，蘇鈺。我還以為要再過一陣子才會看到妳。喝杯咖啡吧? 今天有病人給我半磅她自家咖啡店烘焙的藍山，嚐嚐看!」說話的人是首都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，羅步凡，人稱「不煩」醫師。
咖啡啊...蘇鈺其實站在門外就已經聞到香味了。
羅醫師有一群女病患粉絲，聽說只要掛到他的號，見他笑笑地問候一聲，病人就渾然忘憂，不煩不煩，領了藥單，拜謝而退。一般來講，藥商都會請美女業務代表去遊說醫師開藥，但是這一招對「不煩醫師」根本沒效，反倒是業務代表被電得酥酥麻麻的，還常忘記怎麼介紹自家的藥物。
不煩醫師外貌並非俊帥，但就是笑起來淺淺的，眼角勾勾的，很有人緣。尤其是他的聲線，簡直是深夜廣播節目的最佳主持人選，穩妥妥地熨平每顆焦躁不安的心，包括 -- 蘇鈺。
「真的是不好意思，羅醫師。」
蘇鈺走進不煩醫師的辦公室，兼個人心理治療室，落座。這裡的會談個案享有一張單人座寬敞沙發。
羅步凡遞上剛煮好的咖啡給蘇鈺，再端起自己的那杯，坐上自己專屬的辦公椅，興味盎然地盯著她瞧。兩人的默契已經培養過半年了，上一段的心理治療剛暫停，因為能釐清的已經釐清，還沒有答案的，還在等答案。
「你記得我那個問題嗎?」蘇鈺捧著咖啡杯，聞著香氣，卻沒沾唇。
「妳是說，無法在男人懷裡安然入眠的那件事?」
「嗯。」
「妳找到答案了? 今天是要來告訴我的嗎? 願聞其詳。」
「不，我還沒有找到答案，只有找到『例外』。」
蘇鈺不能斷定陳青宇是不是自己的答案，但他無疑是目前所遇過的「例外」。就像夜不成眠的國王初次聽到一百零一夜，雖被精彩的故事給放倒了，醒來之後卻是滿懷驚恐。其實，最讓蘇鈺驚恐的是「自己」，這種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，竟然是「異常」...
聽完她簡潔的敘述，羅醫師忍不住笑道:
「妳是在報 case (病例)嗎? 這是妳自己的事情，帶點感情成份，好嗎?」
聞言，蘇鈺這才發現自己職業病發作了，尷尬地抿了抿嘴，嘆了口氣。
「好啦，好啦~! 我不逗妳了。我先整理一下，事情是這樣這樣的...，所以，妳今天找我是想透過這個『例外』，找出事情的『原因』?」
蘇鈺點了點頭，說道:
「不然，我實在不知道該用甚麼態度去跟他交往...，我這樣的狀態實在不行。」
「但，我先說，我不太同意妳說的啥『例外』、『原因』的用詞。妳想想看，妳才睡過幾個男人? 據妳以前講的，才兩個前男友，在他們身上遇到的事情，妳就歸納出『規則』。最近遇到另一個男的，狀況不一樣，妳就認為這叫做『例外』?」
「有沒有可能是妳的取樣太少，事實上那兩個是『例外』，而這個才是『正常』?」
看著不煩醫師意味深長的淺笑，蘇鈺怔著了...正常，規則，例外...? 誰算正常，怎樣才算異常?
「我總不能去睡盡天下的男人吧?」她苦笑著。
這黑咖啡，冷掉了，還真苦。
「我沒那麼敗德，沒想勸說妳去當『千人斬』。我只是想指出一點，原本妳以為的『問題』，會阻撓妳的婚姻，感情...whatever甚麼的，是過度推論。」
「今天只要出現了『不同』的，妳的問題就有解了。『黑天鵝』理論聽過嗎? 只要有規則，就一定有例外。我還覺得，只要有例外，就絕對有更多例外的例外...，但這個理論也不是重點。」
這個也不是重點? 那你到底在說啥...? 蘇鈺的臉寫滿了困惑。
「唯一的重點是，妳要黑天鵝。不過，妳應該只需要一隻。只要這隻黑天鵝妳還喜歡，也能長久相處，妳管這世界上只有這一隻天鵝是黑的，還是其實全部天鵝都是黑的，只有妳前面遇到的兩隻是白的...，都不重要。」
「所以，我只要好好跟他交往看看，判斷能不能相處下去...就好了?」
「是的，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簡單。」
蘇鈺陷入了沉思...，原來的問題，解了一大半。但是，總覺得還有那麼一點懸在半空中...
「可是，羅醫師，我還是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介意天鵝的顏色? 天鵝不就是天鵝嗎? 為什麼對我而言，有的是黑的，有的卻是白的?! 別人應該沒有這種困擾啊，我真的覺得自己有病。」
不煩醫師笑了起來，說道:
「別人沒有這種困擾? 哈哈，他們有的是別種困擾啊~! 妳想不到的，以為不可能有的，難道，大家都有病嗎? 沒那麼嚴重啦，只是，各人有各人的困擾罷了。」
「既然妳那麼執著在這個點，那我們來換個別的方式分析好了。來，這紙跟筆妳拿去，我們白紙黑字來分析看看。」
蘇鈺拿過紙筆，開始跟著羅醫師的問題寫著...
「第一個男友的特點?」
大學同班同學，同年齡，醫學系學生，開朗活躍。
「第二個男友的特點?」
醫院總醫師，當時她住院醫師第一年底，大她三歲，內科醫師，勤奮認真...
現在遇到的這個呢? 羅醫師繼續問著，兩人開始比對這些特質間的異同，討論起各種可能的因素...
時間快速飛逝，一個小時的會談時間到了。蘇鈺看了看手錶，即使言猶未盡，還是該準時結束，不能恣意佔用對方的時間。
不煩醫師還是不慌不忙地為這次的會談做了幾句總結，還附帶了一兩個問題給蘇鈺當「回家功課」。看著她仔細地將自己交代的問題寫下，將紙片放進皮夾裡面收好，禮貌週到地告退...他必須用盡心力維持著一貫溫暖的笑容，還有，將自己的身體牢牢釘在椅子上。
不然，會怎麼樣呢?
當治療室的門終於關上，警報解除了，他問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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