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4月27日 星期一

流金斜塔-5

陳青宇身上穿著那天蘇鈺走前換下的運動衫,在巨蛋體育場參加公司一年一度的運動大會。衣服上殘留的體香已經淡到幾不可聞,但他還是三不五時拉起衣襟嗅一下,緊抓著目前與她僅有的聯結。



那天,在早餐時她正式首肯交往。餐後,她說起好久沒有看電影了,人力緊到沒辦法離開醫院,等到能放假了,人卻累癱了,只想在宿舍昏睡。他笑笑說,想看電影很簡單! 拿了衣服,要她先去洗個澡。因為常要做簡報,他自己買了台迷你投影機,正好有帶回家。當她踏出浴室門,他已經接好筆電,連上網路,客廳已然化身成專屬電影院。


兩人促膝坐在冰涼的地板上,依偎著。電影情節愈來愈緊湊,兩人的身體距離也逐漸歸零。電影對白依然進行著,但螢幕中的主角們變成了配角,真正地做「壁上觀」。兩名僅有的觀眾早已不再關注劇情,他們交換著彼此的體溫,探索,交纏...

筆電的電量不足,發出警示,但沒有人處理。它,用盡最後一分能量,靜默了。投影機的電源線不知怎麼被扯到了,客廳唯一的光源瞬間熄滅。漆黑中,只剩下無法分辨是誰的,呼吸聲。

就像夏日祭典最後的煙火,在眾人屏息,凝視下,爆炸,燃燒,絢爛...每一個碎屑都完全放進能量之後,黯然地隨風飄散,落地。剩下的,僅有遠處矮丘上晏起的一勾殘月,朦朧似夢。

當他醒來時,佳人徒留羽衣,杳然無蹤。而那殘月的尖勾,挑著他的心,懸在思念的無盡虛空之中。

這幾天陳青宇過得飄乎乎的,缺乏真實感。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,令他不敢置信的是,這新任女友就像人間蒸發似的,也真的毫。無。存。在。感!

沒有電話,沒有簡訊,FB上沒有活動,連Line都沒有傳過一個表情符號!她還在地球上嗎?她還記得自己嗎?內心眾多的疑問。他愈來愈像個棄婦,對著手機,望眼欲穿。

打電話給她嗎? 或許,她正在急救病人,聽到來電會覺得他太湊熱鬧。或許,她正在帶學生上課,當著大家的面前接電話,臉會尷尬到起紅雲。或許,她正在跟教授研究題目,因為她的手機忘記關靜音,教授的眉頭皺了一下...

場上的同事奮力奔跑,大家平日都缺乏運動,每個都氣喘吁吁,上氣不接下氣。周圍的啦啦隊急忙吶喊著,加油!加油!喧囂,高分貝吶喊,得勝的尖叫,全隊抱在一起狂跳,旁邊落敗的直接躺下滿地滾,只希望呼吸早點平緩,心臟腸胃能夠歸位。

陳青宇的耳朵卻像裝了隔音牆,他看得到畫面,但是,就像看著被靜音的電視,完全感受不到氣氛。身邊也有人走來走去,跟他打招呼的,拍肩膀的,他卻像是個旁觀者,與眾人之間隔著一層透明牆。

他,被世界拋棄了。因為,蘇鈺,消失了一整個禮拜了。電話,沒人接聽。訊息,未讀無回。

陳青宇頹然坐在看台椅子上,將頭埋進雙臂與膝蓋中,在消沉的大海中水母漂。不知過了多久,他感覺到有隻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,似乎見他沒反應,隨即拍了拍。他反射地抬起頭來,赫然發現來人是總經理––吳明莉。

「陳室長,身體不舒服嗎?」吳明莉眼神中有些擔心。

「總經理,我沒事。您找我有事嗎?」陳青宇將自己迅速拉回現實,轉到理性大腦運作模式,進入戰備狀態。

「我找你是說,上次你在新藥研發進度會議的簡報,總部的代表相當驚艷哪! Good job! 你著實讓我們公司在亞太區爭回些顏面。這些年,咱們第三區的C國仗著人口多,人權維護法規不足,收案條件容易,動不動就說要我們併過去算了。真是的,phase III,phase IV的藥物做再多,還不就是當歐美新藥的人體白老鼠。」

「咱們公司最大的隱憂就是旗下藥物的專利權紛紛要到期了,我看那些學名藥廠各個摩拳擦掌,早已經偷偷叫原料來試做,就等專利期一過,把我們原廠藥取而代之。我們這種國際大藥廠想要開源,唯有研發新藥,養新的金雞母。」

「問題是,大家都想養金雞母,但是找不到幾顆金雞蛋。你提的那個新成份,動物實驗已經做到很完整了,很有潛能開發成新藥。總部這幾天就會進行討論,應該會願意進一步投資做人體試驗。至於細節啊,下週你跟行政助理敲好時段,把相關資料帶過來,我們『闢室密談』。」

吳明莉是個爽朗的中年女子,跟下屬說話也常語帶幽默,親合度高。可是,她絕對是個無法唬弄的精明的主子,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她的工作要求,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啊!

「那就太好了。我也覺得那個成分相當具有潛力。」陳清宇立刻被此話題拉回工作模式。

「事情未定前可不要走漏風聲。要投資前得先收購專利,要是給其他人聽到了風聲,那就像讓鯊魚聞到血腥味了。」

「我知道。我會拜託港城大學的張教授暫停發表研究結果,先給我們送審專利後再議。」

「陳室長,你辦事牢靠我是相信的。」

吳明莉以嘉勉的神情看著陳青宇,隨即臉色一轉,有點挖苦的說:

「不過,你這幾天看起來好像若有所思,但臉上發光,可剛剛又在搞自閉,該不會是談戀愛了?還抓不住她的心?」

就說吳明莉根本是個人精啊!上司是女人就是這一點麻煩,陳青宇內心哀號了起來...

他正色地回答:「沒有的事。如果有消息,一定向您報告!」

吳明莉剜了他一眼,語帶深意地微笑著說:

「這個倒不用跟我報告。我要聽的是新成分。不過啊,女人得用心去追才行。守株待兔只能撿到瞎兔子。我看你到現在還沒結婚,條件又不差,想必是眼光高的。你看得上眼的女人,豈會容易搞定?」

周遭開始有人拉著吳明莉去頒獎,陳青宇目送他們遠離,站在二樓的看台區若有所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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