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明琦腦袋跑出「共病型妄想症」這個診斷，兩個人共享著相同的不真實想法…對質了半天，一對想證明自己沒瘋的傢伙，難道要說服自己這是「特異功能」?
陳至廷姿勢沒變，繼續淡淡地說：
「昨天還有其他的行程，我不能留妳談太多。後來用簡訊約妳，妳就是不理，即使有空也不肯見我。我還能怎麼辦?先睡再說。不知怎麼的，自己置身在沙灘漫步，有服務生招呼我，問我要點甚麼飲料。」
換她轉頭盯著他，問道：「你該不會點了果汁吧?!」
「算妳有自知之明。果汁送到前方的桌椅處，我還沒走到，妳就突然出現了。我拍妳的肩膀，妳還是不理我，還邊把果汁給喝了。」
徐明琦感到身上吹的不是風，是沁骨寒氣。
「問到地址後，我還沒來得及確認，就被助理叫醒了。今早要到外地趁透曉拍幾個MV鏡頭，得抓緊時間不能賴床。」
「喔，難怪你不告而別。嘿嘿，海灘上有衝浪帥哥，你還沒欣賞比基尼女郎就走了，真可惜。」她得意了起來。
「現在，妳明白了吧?是『妳』跑進『我』的夢裡面。連、續、兩、天！」
啥…?原本還怪這傢伙把自己的夢境攪局，害自己的生活亂七八糟…，結果，竟然兇手是她自己?!而他，竟然變成被害者!
她猛搖頭，不自覺地將身體挪後五公分…內心哀號~~
大人冤枉啊~民女是冤枉的…我沒想這樣做啊~~
不行，不行，她學的可是科學，這種情節拿去寫小說就算了，還真的能拿來寫成「個案報告」到醫學年會去貼壁報嗎?
要怎麼解釋發生在各自腦袋裡面的夢，竟會攪在一起?腦波頻率相近產生共振?心電感應?兩人是失散的異卵雙胞胎...(不可能啦!年紀有差)
唉喔，管它是甚麼都好，只要不是兩個人都在發瘋就好。
「看起來妳好像不太能接受。」陳至廷看了她一眼。
「誰能接受啊?這簡直是匪夷所思，可以關到精神病院去了。」她回嗆。
「我就還能接受。」他又看回河面，陷入回憶，平靜地說：「自從碩士班發生那個意外之後，我就不再堅信『科學』了。」
她看著他，忖思這話的涵義。
陳至廷接著說：「碩一時，我騎車發生意外，整個人飛出去，跌碎了安全帽。雖然頭顱與全身都沒有嚴重外傷，我卻昏迷不醒了整整四天。大家才在擔心我會變成植物人時，我突然醒了過來。我還記得，當時我媽應該正在病房外與主治醫師討論病情，當我一睜眼時，卻有好多不認識的人圍在床邊俯身看我。」
「我嚇到大叫一聲，才吸引我媽與醫生的注意，跑過來看我。我媽看見我醒了，當場喜極而泣，醫生呼了一口氣，凝重的臉色輕鬆下來。」
「你真是命大。」徐明琦被他的經歷吸引了，邊聽邊點頭。
「可是，我不敢告訴他們…當他們衝過來時，穿越了那些陌生人的身體。那些陌生人若無其事的，繼續圍在旁邊盯著我。」
嗚…徐明琦感到吹到身上的也不是風，是陰氣森森。
陳至廷瞄了她一眼，繼續講道：「他們看了一會兒，就散了。我抬眼望去，整個病房內還有些遊魂飄著，被護士穿過，被家屬穿過…還有貼在天花板上的。就連隔壁床的床下都蹲著一個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真人?」
「只有上半身，下半身逐漸淡去的，會是人嗎?!除了蜘蛛人之外，誰會貼在天花板啊?跟人撞上，會沒看見，沒感覺?」
被他一搶白，徐明琦發現自己提問的愚蠢處。
她再仔細思考，盯著他說：
「或許，你這是腦傷之後的『譫妄』狀態!我在醫院工作時，可見多了。」
「妳在醫院工作?嗯，難怪可以說得出這種醫學名詞。妳剛說的『譫妄』是甚麼意思?」
「『譫妄』就是生理因素導致腦部意識時好時壞。當意識不佳時，會有認知力不佳、注意力不集中、言行混亂，甚至是『幻覺』。尤其，以視幻覺為主。你以為自己見鬼了，或許只是譫妄導致的視幻覺罷了。」
「這樣嗎?可是，自從醒來之後，我的神智一直很清楚，過兩天醫師就讓我出院了。我以為只有在醫院才會這樣，所以很渴望能回家。沒想到，一路上也都有那種東西，我家巷口也有…還好，家裡沒有。」
「『譫妄』通常在晚上會比較嚴重。那你見鬼是白天多，還是晚上多?」
他苦笑著：「不論白天還是晚上，都有。我不敢跟家人說，免得他們把我當神經病。也因此，他們都覺得沒事，要我回去學校上課。」
徐明琦開始忖思…不太可能哪，譫妄狀態旁人即使不知道發生了甚麼，但一定會覺得病人很怪，不可能沒發現異常還要人去上學…
他繼續自己的回憶：「我只好打包回學校去了。學校是沒有甚麼『人』的『鬼』，但是…我看到別的了。」
她不解，問道：「鬼還有不是『人』的啊?」
他淒然一笑，回答道：「當然有『非人』的。我念的是生物方面的研究所，研究生從細胞到動物實驗都得會做。我一進到所辦，看到迎面走來的博士班學姊，肩膀上竟然站滿了實驗鼠…我驚訝得要命，她卻若無其事的樣子。我就知道那應該是那種『東西』。我只好也假裝沒事，跟她擦肩而過。」
「那這樣說來，可不就是唸得愈久，背後跟的生魂愈多?」徐明琦問道。
「好像也不是這樣。專做細胞的就比較少，大概是細胞太小，變成鬼魂我也看不見吧!做動物實驗的比較多，實驗過程愈不人道的，似乎跟得愈多。」
「老看見這種東西，你還唸得下去嗎?」
「其實，我當時努力說服自己，這沒有關係，忍耐到畢業就可以了。直到…」他停下來喝了一口水。
別賣關子啊~她可聽得正迷呢!
吸了一口氣，陳至廷繼續說道：「碩士班開學時，我就注意到同班的一個女孩子，她很清純，甜甜的，我還實蠻喜歡的，一直考慮要追，但還沒有下定決心告白，我就出車禍了。回到班上，我最想看見的就是她了。但是，當她進教室時，我竟然看到她的雙肩上，各附了一個嬰靈。」
「天哪~你愈看愈離譜了。鼠靈也就算了，你怎麼確定那是『嬰靈』?」
「我們唸生物的，會沒看過人類胚胎圖譜嗎?那是幾個月大，我還可以查了告訴妳咧!」陳至廷憤恨地說。
「呵呵，夢想幻滅…」徐明琦喝著沒氣的果汁。
「過幾天，她沒來上課，聽說生病請假一週。等她回來上課之後，我自然盯著她看。」
「她雙肩依然各頂著一個嬰靈?『重測』之後，依然無誤?」
「雙肩雖然各一個，頭頂又多了一個。」他冷冷地說。
徐明琦簡直要昏倒了，這是在演「花田一路」 (日本卡通，描述一個小男孩頭部外傷縫合後，開始有通靈能力的溫馨故事)嗎?
「當時的我無法理解，為何這樣清純的外表，私生活卻是另外一回事。我對開始人性產生嚴重懷疑，對未來也不再那麼篤定，所以就辦休學了。」
「你家人肯讓你休學啊?用這個理由?」她很懷疑。
「我就說車禍有後遺症，唸書頭就會痛，不如先去服兵役，退伍再唸。他們接受了。誰知道，後來陰錯陽差，回不去了。」
「你還是別回去好了，改念文科或是資訊、理工…好了，如果未來還想唸的話。」
「我看來是算了。妳不是說，即使拿到學位與教職，一切都是虛空嗎?」
徐明琦連忙搖手，急著說：
「哎呀，那是我的個人經驗啊，不代表你一定是。不過，現在少子化嚴重，普設大學研究所後，碩博士太多，僧多粥少，想在學術界安身立命?難啊~!」
「妳的分析很有道理，即使唸完，何去何從?出國再唸?變成歸國失業博士?何況，我對學術並沒有多大興趣，何苦困死在那邊。」
「不過，你似乎也沒有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嘛!」她一語道破，接著說：
「或許，這才是你最大的問題。做著能力還能及的事情，但並非內心真正喜歡的。這樣的缺點是，痛苦，浪費人生，而且因為缺乏熱情，你無法做到頂尖，會變成不上不下的『卡卡』族。一個時代潮流撲過來，你就曬死在沙灘上囉~」
陳至廷轉過身來，瞪大雙眼盯著她看，一臉不可置信…這女人，剛開始只覺得她很特別，沒想到…她竟然分析如此透徹，透徹到，他嚴重懷疑她會讀心術!
他站起來，拍拍衣服。略有暮色的陽光變得和煦，他離開橋下，信步向前。徐明琦只好跟著站起身，揹起包包，跟上。
兩人很有默契地轉移話題，開始聊起他的工作上的種種。她也說起自己在轉業放假中，目前吃老本，計畫當一個月的米蟲。
回到車上，兩人熟捻多了，氣氛融洽。
陳至廷說:「本來該請妳吃個飯的，但是剛收到通知，臨時敲到一個通告，我得去一趟電台錄音。」
「不用，不用。跟公眾人物吃飯?我還不想上數字週刊呢!」徐明琦連忙搖手。
「喔，對了!」她突然想到，接著問說：「那你的『陰陽眼』現在還在嗎?」
他發動車子，露出莞爾的笑容，一邊開車，一邊回答：
「還在啊!剛剛就是看到河裡有隻水鬼爬上來，濕漉漉地匍匐到妳的身邊，還伸長了舌頭想舔妳，我才站起來走人。又不能直接告訴妳。」
徐明琦瞬間冰凍，寒意從腳底竄到頭頂。還好他剛剛沒直接講，不然，她一定嚇到腿軟，走不動了…
這就是「特異功能」人士的體貼?
(聲明:本書內容除精神醫療相關知識為真，其餘人物及情節皆為小說創作。請尊重版權，轉寄請註明出處與作者姓名，切勿截取或以私人名義發布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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