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4月27日 星期一

流金斜塔-26


高名峻回到副院長室,門口的秘書向他報告說有訪客在裡面等候。明明沒有約人哪?!他問道,為何不電話通知,而讓客人乾等? 秘書笑而不答,低頭忙手頭上的事情。


他推門一看,沙發上坐著的竟是高願,總是不太搭理他這個老爸的兒子! 真是天降紅雨,鐵樹開花了,小子今天竟然主動到他的辦公室來? 真是不可置信。畢竟,做為父親的高名峻對於能看到自家兒子,內心還是頗為欣喜的。




「嘿,怎麼來了?無事不登三寶殿吧?!」

「高副座,是您叫我要回家。結果,我回家了,卻換我聽老媽唸說『你』沒回家。」

高願把視線從手機移開,邊伸個懶腰邊回答道。


「哎,原來是你媽叫你傳話的啊?」高明峻有點悻悻然。

「當然不是。她念那麼久了,我何時來傳過話?今天是別的事情,喏,幫忙寫個推薦函。」

高名峻落座,翻著中央茶几上高願已經擱著的空白表格,是首都大學研究所的推薦函沒錯。但,高願不是才從博士班辦休學嗎?想開了願意回去唸,就去辦復學,搞啥推薦函?

「不是我。是你們內科的醫師。有一個叫蘇鈺的吧?」高願說。

「蘇鈺啊...是我們內科的沒錯,她要唸研究所?嗯,照道理來講,應該要她本人自己來講吧,怎麼是你代替她來?」高名峻只差沒講出「沒禮貌」的評語了。

高願聽出父親話語中的不悅,連忙解釋道:「是我想幫她的。她自己沒有要求。」

「你?不是她本人...?這就更奇怪了...唸研究所這種事情,可絕對不能別人敲邊鼓,本人沒意願。」

「唉,應該是這樣說,她想考,但還沒想到找誰寫推薦函。是我自告奮勇,說要幫她找人寫推薦函。我認識的人之中,就屬你最夠份量了...」

「小子,終於到現在才講了句人話~!」

高名峻笑了起來,這兒子平常哪有這麼樂於助人?看來,應該是對那個女醫師有點意思,趁機獻殷勤?


然而,高名峻心裡很清楚,以首都醫院的醫師進修潛規則,被首都大學研究所錄取就是意味著內定升主治。因此,重點不在於「推薦函」,而是在於「在職進修同意書」。上級要升你,才會簽「在職進修同意書」,才能去報考,不然,怎樣厲害的推薦書,怎樣厲害的人才...,就是--「刷掉」。

「我真的只要寫推薦函嗎?」

「其他的可以的話,那也順便吧!」

「小子,別太過份哪!這一點也不順便。她是誰呀,我得做到這個份上?!」

「或許,會是你將來的兒媳婦喔!」高願意味深長地笑著。

高名峻簡直不敢相信,向來只有他兒子隨便就把女人給拐了,哪有他先對女孩子上心的狀況? 而且,從來沒聽他講過蘇鈺的事情,難道他們父子已經疏離到這種地步了? 還是,他這兒子犯了甚麼...錯誤?!

「難道,她肚子裡有了你的...?」高明峻突然意會到。

「嘿,我可不會犯你當年的錯誤喔!」高願立刻辯駁。

「甚麼錯誤! 你難道要說自己是個錯誤?!」

「或許吧...,對老媽而言,我可是個大錯誤。」高願幽然。

很難得看到自家兒子出現自我否定,高名峻訝然,他從來不知道,原來這小子其實甚麼都知道。而且,當年堅持不墮胎,寧可休學產子的妻子,竟是這麼怨懟...埋怨到連兒子本身都很清楚。

「表面上,我叫做高『願』。好像是符合父母期望出生,長大的。事實上,這個名字在老媽心裡是取『怨』的音,她怨因為有了我,而誤了她的一生。」


高願自顧自地笑了起來,往沙發靠背後一躺,伸長了雙臂,閉上了雙眼,幽幽地說: 


「像這種錯誤,我怎麼可能再重複? 讓我的小孩被他們的母親怨恨?! 我可是防得滴水不漏,絕無漏網之魚。」

毫無心理準備狀態下,高名峻聽到兒子講出內心話,一向自恃甚高的高願,竟然也有如此暗黑的一面。而讓兒子有如此心結的始作俑者,卻正是自己...,高名峻頓時覺得五味雜陳。

「好吧,那你是看上她哪一點?好歹,說來聽聽。」

「我還不知道,就是感覺還對。她是我少數想追的對象,不是自己黏上來的貨色。」



高願呼了口氣,拿出醫師服胸前口袋的筆把玩著。


「嫌人家黏上來不好? 我怎麼看你應付得挺好的。整個開刀房,一個接一個。」

「你的情報只有到開刀房? 眼線沒到病房? 急診室?」

「你怎會有這麼多閒工夫啊? 要是拿來唸書,博士學位指日可待。花在談情說愛對你的前途沒用,現在連想追的對象都沒有啥背景,你對女人那麼行,為啥不找個對自己前途有用的?真是。」高名峻最終還是像個父親一樣嘮叨數落了起來。

「是她們自己黏上來,我應付一下,免得她們傷心罷了。至於唸書,你知道我志不在此,我是愛開刀,但是不愛做研究,寫論文。學位啊,就是為了留在醫學中心用的裝飾品罷了。刀法好,將來找人合夥去開業,應該還有飯吃。一定要走你這種升官的路嗎? 搞不好還得去娶誰的女兒當交換條件? 做人得做到去賣身,太可悲,我不想。」

「說成這樣。反正,都是要娶,娶個減少奮鬥二十年的。」

「我看得很清楚,有些人的減少奮鬥二十年,是因為下班不想回家,鬱悶到早死二十年。人生哪~!」



高願開始在茶几上的表格塗塗寫寫起來。


「你在寫什麼啊?!」高名峻湊上來瞧。

「我在寫給蘇鈺的進修作戰略。你幫我去探一下他們家主任的口風,對,就是內科部主任,應該是叫--江鵬宗,來著的。還有,爸,今天是老媽的生日,你還是趕快打電話去給你那些紅粉知己取消今晚的活動,跟我回家去吧~!」

這麼順口叫出的一聲「爸」,輕輕敲在高名峻的心坎上。這小子從嬰兒時代的可愛,兒童時期的聰慧,即使少年時期開始有主見卻從不叛逆,讓父母操心,即使在醫院裡為了避嫌,故意裝作不熟...現在四下無人之時,還是用最原始的情感喚他。

高名峻拿起手機,溫言軟語加歉意地推掉了今晚的約會。



高願寫到一個段落,把紙對折再對折,收進口袋,問道:


「走吧,開你的車,還是我的車? 我已經訂好蛋糕了,等一下順路去取。老媽喜歡那家紅葉蛋糕,我會說是你要買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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